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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2496
独家记忆.pdf
http://www.100md.com 2020年2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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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见附件(1245KB,371页)。

     独家记忆是作家木浮生写的长篇言情小说,主要讲的是大三女生因为种种原因和青年教师结下了梁子,两人在最后毕业前夕才互相了解,最后走到了一起。

    独家记忆内容简介

    《独家记忆》是著名言情小说作家木浮生的最新长篇新作。A大英语系的大三女生薛桐一次考试作弊未遂,被“可爱的”青年教师慕承和抓到,从此两人结下“不解之缘”。先是慕老师来做俄语选修课的代课老师,薛桐被叫去补课,令她恨意又增。然而慢慢发现慕老师是一个非常有魅力有内涵的老师……此后,薛同学一直在慢慢发展心中的暗恋,用一句古诗来说就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直到薛桐毕业,在工作和家庭经历一些故事学习长大,更多了解了彼此的过往将来,那朦胧遮蔽的暗恋情愫才得挑去,两人幸福地走到了一起。

    本书作者以清新的笔触描绘了一份校园女生青涩的暗恋,年少时最明媚的时光,遇到一份暖暖的爱。在淡淡的叙述中,让人恍惚似重回校园一般,不禁回忆起藏在心底最初的爱恋与悸动,跟随轻松的故事情节,勾起恋恋不舍的情怀。

    独家记忆作者资料

    木浮生,“晋江原创网”专栏作者,畅销都市言情小说家。已出版长篇小说《衾何以堪》《良言写意》。八零后,生于蜀地,自小喜欢看书,只爱书中那些有关于儿女情长的桥段。一直记得亦舒的那句话:“做人凡事要静:静静地来,静静地去;静静努力,静静收获,切忌喧哗。”所以,惟愿自己永有一颗安静的心。

    独家记忆章节目录

    第一章海狸先生VS阿童木小姐

    第二章慕容承和公子VS玫瑰花小姐

    第三章明月VS沟渠

    第四章左撤子VS右撤子

    第五章你是否知道

    第六章左边

    第七章心的墙

    第八章听见

    第九章

    第十章保加利亚玫瑰

    第十一章亲爱的橡树

    第十二章9Te6g n:o6mo

    独家记忆截图

    目录

    第一章 海狸先生VS 阿童木小姐

    第二章 慕容承和公子 VS 玫瑰花小姐

    第三章 明月VS沟渠

    第四章 左撇子VS右撇子

    第五章 你是否知道

    第六章 左边

    第八章 心的墙

    第八章 听见

    第九章

    第十章 保加利亚玫瑰

    第十一章 亲爱的橡树

    第十二章 Я тебя люблю第一章 海狸先生VS 阿童木小姐

    1

    今天考两门,上午毛概,下午法律。

    我先前辛辛苦苦将的复习资料上的题全部请教好答案,誊了一遍,又拿去缩印,缩了回来用剪刀剪成豆腐干摸样,再送去印。来来去去,活活折腾了一天,比那些临时抱佛脚而半夜背书的人还用功。

    发考卷的时候看到那些试题,我骤然有点喜极而泣了,功夫不负有

    心人呐,居然在昨天抄答案的时候,将那些知识点记下了个大概。

    本人心情顿时大好,刚想将纸条收好却感到一个带着献媚的炙热眼

    神落到自己身上。

    “薛桐,借我用用吧。”坐在我旁边,中间隔了条过道的钟强讨好地

    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

    我看了看他,再看了看手里的东西,一咬牙递给他,“记得还我。”

    开考二十分钟以后,监考员罗老师拿起一张空白的毛概试卷开始沉

    思,沉思之后目光飘渺起来,很明显罗老师开始神游了,于是考场进入

    了一个黄金作弊时段。同学们的胆子渐渐发酵,各显神通。

    我后面的白霖今天一早就来教室用铅笔将答案抄在桌子上,现下正

    在埋头奋笔疾书。

    而钟强则看了看讲台上的罗老师,再从兜里摸啊摸,口袋里簌簌地

    响了半天,终于摸出那两张救命的小纸条。

    我不再看他那笨样,嘴里含着笔,两条眉毛皱一起,开始严肃地思

    考毛主席思想的精髓所在。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钟强在咳嗽,而且咳个不停,一抬脸我便看见

    他朝我猛地使了眼色。我随着他的视线埋头——那张借他救命的纸条居

    然被风吹到了我这方的桌子脚下,赫然地躺在宽敞的走廊上。一张纸密密麻麻地印着比蚂蚁还小的字,为了方便,我在上面印了

    今天两门学科的答案,正面毛概、背面是法律,大概有二分之一张光碟

    那么大。

    如今,我瞅了瞅那纸,有些心疼。我抬头剜了钟强一眼,这人抄个

    答案都不会,还能给掉地上。

    我生气地弯腰去捞,捞了一下没捞着,第二次加大弧度的再去捡的

    时候,一只脚踩在了上面。

    我疼惜地扯住纸条的一角,压低嗓门小声地说:“同学,你踩着我

    的东西了。”这人真不知趣,交卷就去交卷,要走就快走,差点坏了我

    的好事。

    可是,那只脚一直没挪开。

    我又说:“同学。”说完,我本想仰头瞪瞪对方,无奈角度太大,脖

    子只够抬到一半,看到膝盖上方便无法再向上。

    要不是讲台上还坐着个老师,换在平时我不保证不啃他一口。

    旁边的钟强又咳了咳,再咳了咳。

    “喂。”我急了。

    这人不能因为腿长,就这么踩着我的东西不放吧。

    白霖也跟着咳起来。

    这下我纳闷了,学校没流行流感啊,怎么这一个两个的都一起患上

    咳嗽了,存心让我被那罗老头发现么?

    就在此刻,对方终于抬了脚,我这才将东西抽出来,正要长长舒口

    气,却不想那双腿的主人竟然弯腰蹲下来。

    随即,一张年轻男人的脸缓缓落入我的视线。

    我看着在眼前突然放大的那副五官,脑子还没转过弯来。男人粲然一笑,指着我手里的东西,亲切地问:“同学,你手里拿

    的什么呢?”

    话音刚落,他胸前挂着的工作证也一摇一摆地垂下来,上面赫然印

    着三个顿时让我形神俱灭的粗体字——巡考员。

    钟强一见这苗头,迅速地起身交卷,然后飞快地从考场里消失了。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钟强消失的背影,再看了看手里捏的紧紧的

    东西,嘴巴张了张却是徒劳,活活被对方逮了个现成,百口莫辩。

    我先是惊慌,然后羞愧,接着开始直视苍凉的人生,最后居然变成

    一副大义凌然,舍生取义的样子。

    本来东西掉地上,周围人都不承认就得了,只能草草了事。但是他

    不早不晚偏偏选了个人赃并获的最佳时机来抓我,我可真比那窦娥还冤

    呐。

    “还不服气?”办公室里,巡考员老师笑盈盈地问。

    “有点。”我冷嗤。

    “这东西不是你的?”

    “……是。”我写的,我印的,我剪的。

    “不是你带进考场的?”

    “……是。”

    “那你就不要告诉我,你本来想作弊的但是在考前却突然良心发现

    决定改过自新,然后好心地借给了同学,结果这位同学不小心将东西掉

    你的脚下,这个时候我来了……”男人扬了扬眉梢,“同学啊,这台词我

    们学校已经在很多年前就不流行了。”

    我的脸从紫红变成了青黑,这人一口气把我能说的想说的都说了。

    我深吸了口气,世界上怎么有这种老师?待我看到对方还摆着一副悠闲自得洋洋得意的摸样,更加怒火中

    烧,有种立马扑上去掐死他的冲动。

    临走的时候,我恶狠狠地回头:“老师!”视死如归。

    “恩。还有话说?”

    “麻烦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干嘛?”男人漫不经心地问。

    “我下午考法律基础还要用。”我答。

    我听见门口啪嗒一声,大概是守在走廊上的白霖跌了一跤。

    没想到男人一点儿也没生气,反倒微微一笑,用下巴示意了下桌子

    上的罪证说:“拿去吧。不过,这位同学,你要是下午作弊得挑个好点

    的手段,夹带纸条属于最笨的一种。”

    我:“……”

    白霖:“……”

    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所有的科目都考完,我还是没有被辅导员召

    见,也未曾收到系里有任何处理我的消息。

    我这人天生比别人少根筋,渐渐也不将这事情放心上,回到家,一

    心好吃好喝,养点膘,热情迎接大三的新生活。

    2

    在教育部招生计划的指导下,A大逐年扩招,以前老校区已经早就

    挤不下了。所以学校将一二三年级的学生都安排在新修的西区,到了大

    四或者研究生才回到校本部。

    西区在离A城市区有几十公里的小镇上,周围大部分还是农田。所

    以,别说逛街就是找点娱乐项目都很难。

    我们宿舍里一共就四个人:我,白霖,宋琪琪还有赵晓棠,而且都念一个班。

    每周周末吃了晚饭无聊时候,我就和宋琪琪去学校外面看电影。那

    个所谓的电影院,其实仅有一个放映厅,只放盗版,不播正版。所以要

    是想看新上映的电影得比城里面晚许多天。一张票却只要人民币八块

    钱,若是有预存一百就可以办张会员卡,还能折成五元,这个价格可是

    非常吸引人。

    但是我和宋琪琪都没有卡,可是又心疼那多出来的三块钱。

    “我买两张七点的票。”宋琪琪递了二十块钱过去。

    “有卡么?”大婶问。

    “有,有。”宋琪琪回头朝我挤了个眼神:“小桐,你那卡呢?”

    “哦。”我打开手袋,装模作样地翻钱包。

    “快点,带了么?”宋琪琪问。

    “哎呀——好像忘带了。”我惊呼。

    “啊,那可真么办啊。”宋琪琪哀叹,然后将二十块钱收回来。

    “只好不看了。”我说。

    “唉——”宋琪琪长叹一声。

    “阿姨,”我走上前甜甜地叫了一声,“阿姨啊,我们办了卡的,但

    是今天忘带了,你就卖两张会员票给我们吧。”

    大婶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有,今天忘带了。”我急忙点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对方,“要

    回去拿就来不及赶开场了。我们一个星期就这会儿有时间,其他晚上都

    上自习,好好学习呢。我一天才十块钱生活费,这一张票要是能省出三

    块钱,也能让我多买份肉了。”

    我说的声泪俱下了。大婶瞅了瞅我,“你这孩子真是忒瘦了。好吧,下次记得带啊。”

    我拿着票回头偷偷朝宋琪琪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这个方法他们用了N此,屡试不爽。后来,只要是那位好心的大婶

    看到我,连卡都不查了,直接对旁边的人说:“嗨,这孩子我认识,老

    会员了。”

    在知了还在树上苟延残喘的季节,我进入了大三。这学期有一门我

    们期待已久的必修的选修课——二外。

    A大外语学院分了英语、日语、德语、俄语、法语五个专业,所以

    我们的二外也是在日、德、俄、法中间选。这些年,日语法语很紧俏,导致英语系里选修日语和法语的也特别多,有时候一个班都装不下,还

    要增班。

    我们宿舍右边住的日语系的同学,其中一个和宋琪琪是老乡,每天

    来串门都要说他们某个师兄学了日语如何如何有出息,去了日资企业的

    生活又如何如何逍遥。

    “唉,其实吧,我觉得你们当初不应该学英文的。”小日语又开始哀

    叹。

    “为啥?”宋琪琪反问。

    “只要念过书的人都会这个,学出来有什么用。”

    宋琪琪脾气好,笑笑了事。

    “我们去年毕业的一个师姐,毕业后帮人家翻译日本动漫,可挣钱

    了。后来人家觉得她声线好,如今送她去了日本培训,还想让她配中文

    来着。”

    我忍无可忍地从上铺翻下来,冷嗤一下,“是啊,学日语多好,看

    AV都不需要翻译。”

    小日语没说话。

    我对着镜子梳了梳头发,又说:“你们那个师姐替小日本配啥音呢,是不是一直说‘亚美爹’,‘克莫奇’啊。”

    (现在木头的外语知识讲堂时间:在日语中“亚美爹”的发音略等于

    中文“不要嘛”的发音,“克莫奇”则是“真爽”……= 。=)

    小日语的脸抽搐了一下。

    她以前在宋琪琪面前炫耀,因为宋琪琪性格温和从来没反驳她什

    么,她就更加变本加厉。如今见到我讽刺她,估计才觉得难堪。

    “我去吃饭了,真是‘哈次卡西’呀!”然后,我拿着饭盒,害羞地掩

    面出门。……

    (注:“哈次卡西”可以译成“羞死人了……”= =b)

    原本,我一直抱着推广以上影片的梦想而立志二外学日语的,但是

    小日语的反复出现让我破灭了这个想法。

    正当我迷茫的时候,白霖带来了一个消息。

    “我要选俄语!”白霖在宿舍里高呼。

    “俄语?”我吞了口米饭,“你想去当爱斯基摩人?”

    “小桐——”白霖看了我一眼,“你的路痴程度加剧了,能将俄罗斯

    人和爱斯基摩人能扯一块去。”

    “不都是什么斯人么?不都是在北极么?”我据理力争。

    宋琪琪插嘴问:“怎么突然想学俄语呢?你前段时间不是说选法语

    么?”

    白霖笑眯眯地说:“今年系里分来来教我们俄语的老师啊,超级

    帅。就是那个团委的老师,今天他在食堂一出现,我们全部都被征服

    了。”

    就是拜白霖的这句煽动语所赐,我也被拉去选了俄语。3

    俄语课一周两节,设在星期一的晚上。

    没想到这一届选俄语的人呼啦一下冒出许多,完全超出系里面的预

    料,不得不换了间大教室,完全有赶法语,超日德的趋势。

    第一节开课前,俄语系的老主任专门来了一趟,无非是鼓励大家好

    好学习之类的,其间看着下面济济一堂的求知学子们,几欲老泪纵横地

    又说:“同学们,想当年,我们外语学院还称外语系的时候,只有俄语

    一个专业。那个时候,全国上下都掀起了俄语的浪潮,不懂俄语出去就

    等于文盲一样。后来随着苏联解体,俄罗斯实力的衰退,有的人甚至预

    言我们俄语走到了尽头。今天,我看到你们,我才知道俄语的第二个春

    来又来临了!”

    “傅老够激动的。”我说,“都快感动得哭了。”

    “是啊。他老人家要是知道真相,会哭得更厉害。”白霖说。

    老师叫陈廷,回国之前在莫斯科留学,去年才开始教课。外语学院

    男生少,男老师更少,年轻男老师少之又少,所以只要稍微年轻一点又

    未婚的男老师简直就是稀有动物,倘若模样再好看点那就是巨星级的大

    众偶像了。

    陈廷便是其中之一。他个子高高,斯斯文文地戴了一副眼镜,据说

    有种儒雅的感觉。

    但是,就是这么一个人,当我第一节俄语课看到他的时候,失落之

    情却溢于言表,“这也叫帅啊。”

    被人骗了,后悔死没先亲自鉴定下。

    白霖两眼放光地说:“这还不叫帅,那你指个帅的给我看看。”

    我将钱包摸出来,抽出里面的照片说:“这男的才是天下第一帅

    哥。”

    白霖兴致勃勃地接过过,照片是张双人合影,我旁边站着个中年人,白白胖胖挺着个啤酒肚,一脸弥勒佛的喜庆模样。

    “你就少拿你爸的英姿来寒碜我们了。”白霖没好气地说。“也不知

    道是老爸的形象太伟大,还是你整个人生观、价值观、审美观这三观都

    有问题。”

    “你才三观有问题。”我就一直觉得男人长得像我爸那种才算英俊。

    陈廷在讲台上说:“我是个不点到的人,我一直以为要用点名册来

    维持上课人数,其实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底下有男生偷偷鼓掌。

    “有时候你觉得我上课无趣,或者临时有事情不来也可以,也不用

    向我请假,但是——”陈廷微笑,“来了就要百分之百认真。”

    原本这种二外课就和那些必修的公共课科是一样的,有点鸡肋的感

    觉。可是,陈廷是个极有耐性的人,工作也很负责。

    一干人从俄语的33个字母起头,开始了英俄混杂的生活。

    下了自习,我和白霖提着温水瓶去开水房打水,路上突然遇见隔壁

    班的那个让我背黑锅的钟强。

    我用冰封一样的眼神剜了他一眼。

    “小桐啊,那事后来不都了了么,你就饶了我吧。”钟强说。

    “呸——小桐小桐也是你叫的?”白霖唾弃他,“这种男人没担当,别理他。”说完,拉起我就走。

    中途,白霖对我说:“上次抓你那个老师还挺好的,后来再也没怎

    么着你,但是我们怎么从来没在学校见过他呢。”

    “是不是老师都还不一定呢。看他长得那样,就跟个小混混似的,说不定就是偷了个工作证的冒牌货。”

    虽然事隔两个多月,我依然提起他就来气。陈廷的课挺有意思的,人也有趣。但是老师的魅力比起外面的花花

    世界和网游里的跌宕人生终究气场弱了些。经过了一个月,当全班同学

    发现他真的不点到以后,开始逃课。

    哪知这一天,七点零一分,陈廷还没到。

    七点零五分,陈廷仍然没到。

    教室里的人开始窃窃私语了。

    “不会忘了吧?”有人问

    “怎么会呢,而且陈老师每次挺准时的。”有人说。

    正在嗡嗡嗡的嘈杂声逐渐放大的时候,一个男人进来。

    男人夹着一本书,闲庭信步似的走到讲台上,随即对着下面淡淡一

    笑,“陈老师有事不能来,我替他代课,没想到教室这么难找。”

    全班女生被他那相貌惊得吸了口凉气,除了我!

    我握紧拳头,顿时想起一句俗语: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男人不是

    别人,正是上次抓了我作弊后,又像股青烟似的无影无踪地消失在我校

    的那个冒牌老师。

    如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陈老师去外地培训去了,我替他给大家上俄语课。”男人说。

    有女生举手:“老师,你是教俄语的么?我们怎么没见过你。”

    我知道,这女的意思是:老师呀,如果是外语学院的老师,是怎么

    躲过我们的八卦探头的。

    男人说:“不是,我不是俄语老师。”

    大家异口同声地“哦”了一声。

    “不是学俄语的还敢说自己来代课。”我恨恨地说。“但是——”男人一顿,“我在俄罗斯呆了好些年,水平大概和你们

    陈老师差不了多少。”

    所有人又一起“哦”了下,意思和刚才又不一样。

    我撇了撇嘴,真是自负。

    会说两句俄语了不起了么?我说英文你听得懂么?

    只要是讨厌的人,真是从头到脚、从内心到皮囊都惹人厌。

    这时另一个女生:“老师,能告诉我们您叫什么吗?”

    “我姓慕。”男人说完便拿起桌面的粉笔在黑板上刷刷刷地留下潇洒

    俊逸的三个字:慕承和。

    他转过身来,眉心舒展,“同学们可以叫我慕老师、小慕、老慕。

    当然,”他将二指间的粉笔头轻轻扔回盒子里,眼梢上扬,盈盈一

    笑:“想私下叫我承和,也可以。”

    白霖突然抓住我的手,激动说:“小桐,这老师笑起来真是……”她

    皱了皱眉,“咋形容呢,就是四个字的成语,觉得对方很好看那种,怎

    么说来着?”

    我咬牙切齿地答:“祸国殃民!”

    白霖:“……”

    4

    除了英文和汉语以外,很多语言都有弹舌音。俄语的字母里面有个

    [р],便是弹音。

    当一个人发不出[р]这个音的时候,就会变成[л]。[л]念出来类似于

    汉语拼音里的边音“l”。

    以前陈廷上课教过几次,我都不会,而白霖他们则一点就通。

    于是,[р]成为我的俄语死穴,谁提我和谁急。这天上课,我和白霖刚好迟到了两分钟。

    教室仅有一个门,每次进出都只能从讲台边上,众目睽睽下走进

    去,所以迟到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

    白霖不好意思地叫了报告,打断了慕承和的话。

    慕承和的黑瞳扫过来,害得我朝白霖的身后缩了缩。他大概没注意

    到我,亲切地点点头说:“这两位同学啊,其实迟到也不是坏事,只是

    我怕你们来迟了没位子坐。”

    随即,我和白霖跟着他的目光望去,讲台下黑压压地一片。原本一

    间能坐下八十个人的大教室,突然就没什么空位了。

    正在我和白霖进退两难之时,有一支救命的手朝我们招了招。

    “小白,我这里有空位。”

    白霖拉着我急忙奔了过去。

    “你怎么来我们系上课?”白霖问。那个招手的是白霖的老乡,数学

    系的。

    小白老乡说:“我也是慕名前来。”

    我纳闷:“慕名?”

    小白老乡点点头,指了指前面一堆女生:“这些我们系的,那边是

    中文系的。”

    白霖急了:“你们数学系男的那么多,我们外语系就这几根独苗

    苗,你们也要抢,还有没有天理啊。”

    小白老乡呵呵一笑:“小白,不要这么小气嘛。我们资源共享,资

    源共享。”

    资源共享……

    慕承和在上面喋喋不休地说:“以前有人跟我说俄语不好教,因为同学们兴趣不大。如今看来,真是杞人忧天。现在中俄关系日益亲密,如今俄罗斯已经成了中国最大的能源伙伴……”

    小白老乡将下巴放在桌子上,用一种迷茫的眼神盯着侃侃而谈的慕

    承和,“连声音都这么好听。”

    要是慕承和知道俄语复兴的真正原因竟然是自己,会是啥模样。

    “真是没品位。”这种长相送我都不要,我不屑地埋头抄笔记。

    “下面我们复习下前几节课学的单词,我请个同学念一遍,有没有

    主动举手的?”

    慕承和刚一说完,全体同学便瞬间埋下脸去,特别是外系混进来的

    那些低头动作迅速且整齐划一。

    慕承和环视了一圈,也没人主动请缨。

    他也从来不带点名册,便随口说:“陈老师以前上课有课代表么?”

    “有。”有同学小声回答。

    “那课代表好了。”他说。

    话音刚落,所有人一起呼了口气,然后又重新抬起头,发花痴的继

    续发花痴,抄笔记的继续抄笔记。

    白霖递给我一个复杂的表情。

    “课代表,叫你呢。”白霖用胳膊肘捅了捅我。

    我恍然一愣,这才意识到,我就是那个倒霉俄语课代表……

    “课代表?”慕承和又叫了一声。

    然后,引得更多知情者的目光朝我投射过来,假装缺席都不行了。

    我别扭地站起来。慕承和看到我,似乎没有什么异常的表情,点点头说:“34页的单

    词读一遍。”大概他已经不记得了。

    前头还好,在读到Россия这个单词的时候,我自知弱点便企图蒙混

    过关,舌头飞速一闪就过去了。却不想这并不能逃过慕承和的法耳。

    他说:“等等,你再念一次。”

    我心虚地读了一遍。

    他察觉有点不对,便纠正:“跟着我读——Россия。”

    我机械地重复。

    他瞅了瞅我,似乎看出点门道来,“课代表同学,[р]不会发?”

    我咬了咬嘴唇没答话。

    他朝其他人问了一句:“我们班上还有没有人也不会的?”

    在座的同学都不知道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便没有人敢吱声,顿时

    安静了下来。

    “没有?”他追问了一句,“都会?”

    继续安静。

    “那下课以后课代表到我办公室来,我单独教。”

    这一句话说出来,我先是愕然,继而生气。陈廷叫我当课代表是我

    的错么?天生不会发弹音也是我的错么?这男人上课羞辱我,现下还要

    在课后折磨我。

    想到这里,难免对他的恨意更甚。

    待我坐下去之后却发现女同学们纷纷扼腕叹息,全然是一副副追悔

    莫及的模样。

    小白老乡紧紧握住我的手,爱恨交织地说:“同学,你可真幸福。回来记得跟我们说说,是啥滋味。”

    那种感觉仿佛我不是去受教育,而是去——献身。

    5

    慕承和在外语系没有办公室,所以他占用的依旧是陈廷的桌子。

    晚上两节课的下课时间已经是九点,本来就没老师了。再待我故意

    磨蹭了会儿,九点十多分才去找他,更是只有慕承和一个人在办公室

    里,连走廊里的人都少。

    慕承和坐在办公桌前,正在看着花名册,见我进门便示意我找了跟

    椅子坐下。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 双手交握抵住下巴,若有所思地说:“我没有

    给本科生上过课,更没有教语言的经验。我知道我们学校的专业俄语都

    是小班教学的,一个班不超过二十个人,但是这种二外的大课,挺难。

    要是我的教法有问题,你作为课代表可以对我提意见。”

    突然间见他这么谦虚我倒是局促起来,“没,没。挺好。”

    “那怎么不会发Р呢。”

    “天生的,有什么了不起的,人家列宁也不会。”我想起白霖为了安

    慰我,而发掘出的例子。

    “你能和列宁比?”

    “你在前面加个齿塞音[т]或者[д],再试试。”

    我依旧“得儿”了半天,也没弹出来。

    他起身,没好气地朝我招了招手,“过来。”

    我纳闷地一动不动,我又咋了。

    他见我不挪步子,便无奈地绕过桌子走到我跟前,“别以为是小

    事,好好的一个[р]被你整成“”,你都不知道听起来多别扭。你看我的嘴。”说着他命令我抬头,然后张开唇,让我看清楚舌头的位置。

    “舌头卷起来,抵住上颌,然后往外吹气。”他一边说一边叫我仔细

    看他唇舌的动作,随即缓缓地发出一个冗长而轻快的弹舌音,罢了

    问:“有什么想法?”

    “海狸先生。”

    “呃?”

    “高露洁广告。”海狸先生,你的牙齿为什么那么白。

    “……”他看了我一看,双目微凌,“同学,我发起火来很惊人的,你可别惹我。”

    从这双方的身份来说,我是弱势群体,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垂下头

    去,故作认错状。

    他话锋一转,眯起眼睛笑道:“好孩子,吓到了吧。慕老师我胸怀

    宽阔,还从来没对学生发过火。”然后两指架起我的下巴,又让我抬头

    看着他。

    他缓缓地又演示了两三次,随之让我自己实践给他看。

    “舌头,关键是舌头,不要太僵硬,要放松,然后挤压胸腔。”他

    说。

    “小桐,好了没?”就在此刻,白霖蹦蹦跳跳地突然出现在门口。此

    刻的我正仰起头,迎着慕承和的脸。而慕承和正以他的手指托着我的下

    巴,还用一种蛊惑人心的嗓音对我说:“舌头放松,让它变柔软,缓缓

    用嘴吐气。”……

    白霖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随即反应超快地回过神说:“继续,老

    师。你们继续。我什么都没有看见。”继而飞速退回去。

    “怎么了?小白。”小白老乡的声音在走廊的另一头传来。。“没啥,人家慕老师还在教小桐做功课。”

    我最后听见这么一句,然后走廊上就再也没有人声了。

    “真奇怪,她跑什么?”我狐疑。

    “是啊。”慕承和附和,“来,我们继续。”

    最后,我耗费了全身的力气也就让舌头弹动了两三个来回。

    “记住方法,回去好好练,学习不能一蹴而就。”慕承和说。

    “恩。”我抹了把汗,他终于肯放过我了。

    “下星期,我还在这儿等你。”慕承和不紧不慢地补充。

    咔嚓——我仿佛听见心灵破裂的声音。

    他又叫住我:“同学。”

    “在。”

    “你叫?”

    “薛桐。”我说。

    “薛桐。”他一边在嘴里回味,一边拿起花名册在上面找名字。

    “薛宝钗的薛,梧桐的桐。”我解释。

    “梧桐?”他似乎笑了下,“凤凰非梧桐不栖?”

    “不是,”我父母还没有那么文雅,“我爸爸姓薛,我妈姓童,就给

    我取名字叫薛童。后来人家算八字说我五行缺木,我爸就给我改成梧桐

    的桐了。”

    “五行缺木呀,”他闻言呵呵一乐,“那我倒觉得有个名字更适合

    你。”“什么?”我抬头。

    “阿童木。”

    “%¥”

    刚刚才升起的一点点好感,骤然消失殆尽。

    我回到女生院,一脚踢开自己宿舍的门。

    白霖从凳子上一跃而起,扑过来,揽住我问:“怎么样?怎么样?”

    “你还好意思问,都不等我就溜了。”

    “我不是不好意思么。”白霖面色一红,垂下脸去。

    过了小会儿,她又继续追问:“到底怎么样啊?”

    我想起慕承和给我乱起名字的那模样,恨得牙痒痒,不禁抓狂

    道:“慕承和,我和他势不两立!”

    “我说,小桐,虽说打是亲骂是爱,但是这种事情,还是要低调。

    毕竟师生之间……那个啥。”白霖神秘兮兮地朝我挤了挤眼睛。

    “哪个啥?”我纳闷了。

    “哎呀!就是那个啥嘛。”白霖害羞地拍了我一下。

    6

    “砰——”一声,第二个破门而入的是赵晓棠,放下东西就说:“快

    快快,学生会查违章电器的来了。”

    原本坐在桌子前戴着耳机复习听力的宋琪琪噌地站起来,连忙拔了

    阳台上电饭煲的插头,将水一股脑到在水槽里。

    “放厕所,放厕所。”我叫。

    “不行!上次,他们连厕所也推开检查了。”赵晓棠说。“上来了,我都听见钥匙响了,快点。”在外面探听敌情的白霖跑回

    来说。

    “那我一起进去。”语毕,宋琪琪抱着电饭煲躲进厕所。

    学校里,不允许使用任何烧水煮东西之类的大功率电器,不定期都

    有学生会同学搞突然袭击。一旦被查获,不但没收,还会通报到系里,到时候数罪并罚,整间宿舍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随着天气转凉,整个宿舍的人越来越不想去开水房打水,一

    来懒得提,二来不够用。加之我们都混到大三了,在A大西区成了最高

    的年级,好不容易媳妇熬成婆,成老油条了,不像大一大二那么中规中

    矩、畏手畏脚,完全把校规当成耳边风。

    纪检队的人带着红袖标,拿着一大串钥匙推门进屋,冷冷地说了

    声:“我们检查违章电器。”

    几个人东看看西瞅瞅,没查到什么苗头。

    还有一个女生,走到阳台上推厕所门。

    “有人呢!”宋琪琪在里面高喊。

    恭送着纪检队的同学拐出门上了楼,我们才松了口气,总算躲过一

    劫。

    “下次要小心了。”宋琪琪从厕所里出来。

    “有什么办法,”白霖吐舌头,“她们只要在宿管员那里取了钥匙,锁门也锁不住。”

    我定定地盯着宿舍的大门。

    “发什么愣呢?”宋琪琪捅了捅我。

    “要是我们在门上订个插销不就行了。”我说

    “对哈。”宋琪琪说。“那找谁订?”白霖问。

    我啃了口苹果,反而望着发问的白霖。赵晓棠和宋琪琪也一起瞅着

    她。

    “你们都看着我干嘛?”白霖将额前的一绺头发夹到耳后。

    “你说呢?”宋琪琪笑。

    “周末你师兄来探望你的时候,让他带些钉子和插销来。”我说。

    宿舍里四个人都没谈恋爱,并非大家清高,而是外语系实在能找的

    不多,其他系的男生又太飘渺。只有白霖有个要好的师兄。

    其实,与其说是要好,不如说是她师兄对她有意思。

    这师兄姓李,是白霖以前参加吉他社结识的,在念物理系。如今李

    师兄到了大四,回到A大校本部,但是追白霖依旧追得紧,每周周末定

    时提着水果在女生院门口报道。

    于是这任务就交给了白霖。

    电话里,李师兄问:“你们订插销做什么?”

    “你管我。”白霖怒。

    在旁边偷听的赵晓棠咳嗽了下,“小白,注意你态度。”

    白霖蔫下去,对着话筒换了个撒娇的语气说:“我们总觉得那锁不

    严实,晚上睡觉都不踏实,怪吓人的,想来订个插销比较好。”

    我冲白霖竖了个大拇指。这小妞,有前途。

    “好,没问题,交给我。”李师兄二话没说一口答应下来。

    周六早上,李师兄果然准时守在女生院大门口,但是守门的阿姨照

    旧死活不让他进。

    用我的观点来表达便是:就算一只苍蝇想要飞进女生院,它都必须是母的。

    白霖拉过李师兄走到宿管员大婶的面前,苦口婆心地说:“阿姨

    啊,这是我哥,进去帮我搬东西的。”

    “上回那个帮你拿行李的就是你哥了,这回又是你哥。”

    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大婶都还记得。

    我抢白说:“上回那个是她表哥,这回是亲的,亲哥。”

    宿管员将信将疑地瞅了瞅白霖,再瞅了瞅瘦得跟竹竿似的的李师

    兄,“身材倒差不多,就是脸蛋不像。”

    白霖垫起脚尖,努力将她和李师兄的脸放在一起,“哪有不像的,您看看真的很像。”,我点头附和:“是啊,阿姨,你看多像啊,兄妹俩都是一个鼻子两

    眼睛。”

    白霖:“……”

    最终李师兄还是没混进来,无功而返。

    女生院和小河对岸的新生院不一样,未曾改造过用电线路,也没有

    在每间宿舍装电表。所以到了十一点,全院六栋宿舍准时断电、熄灯。

    可是,遇到周末时间,十点半表示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赵晓棠黑着灯在阳台上洗衣服,我和白霖在听收音机,宋琪琪用应

    急灯写日记。而对面那栋楼的女生,似乎点着蜡像在打牌。

    突然一个光亮从外面晃过来,楼下有男生高喊:“同学,快熄灯,我们要扣分了。”

    这些戴着袖标晚上巡逻的学生会成员恐怕是唯一能进女生院的雄性

    动物。

    想起今天被挡在外面的李师兄,我们不禁四个人同时来气。“真想泼一瓢水下去。”我说。

    “而且是洗脚水。”白霖补充。

    “四楼第二间,快点把蜡烛灭了,不然明天通报到你们系上去。”纪

    检队的手电又照到对面正打牌的那间寝室。

    没想到对方不但没熄灯,反而探了个头出来,凶狠地喊:“大半夜

    的,你那手电照什么照。”

    “叫你们熄灯!”男生说。

    “我熄不熄灯要你管?这明明是女生院,你们几个男的还好意思走

    进来。”

    有好些宿舍的女生都听见动静,和我们一样探了个头出来看热闹。

    “我们纪律检查。”男生开始不那么理直气壮。

    “检查个P,你们大半夜的拿个手电晃人家女生的窗户,检查啥啊。

    你要是再嚷嚷,我门全体叫非礼了!”

    顿时大家哄然笑起来,好歹出了一口恶气。

    我严肃地说出一句总结语:“果然,这世界上没有最彪悍只有更彪

    悍。”

    白霖捂着肚子笑说:“对,对,对。”

    宋琪琪问:“对面那栋楼是哪个系的?”

    “中文吧。”

    “中文系的女生果然不同凡响。”

    7

    慕承和的突然降临,让本来萧条下去的俄语课出勤人数,又开始节

    节攀升,甚至可以说是猛然增加。第一回待他再要求读单词的时候,哗啦一下,举起数支莲藕般的胳

    膊,又白又嫩,都是申请回答问题的。

    他淡淡含笑:“上次课代表同学不会读,我念其初犯,就放过了

    她。这次要是谁还不会,绝不股姑息,一个单词罚抄二十遍。”

    话音一落,那些支起胳膊又在转瞬间消失。

    “没了?”慕承和扫视了一圈教室,薄唇微启,略微遗憾道:“那

    ——还是课代表好了。”

    我腾地一下站起来,义愤激昂,紧握双拳。

    白霖急忙拉住我,“小桐,正上课呢。你千万别冲动。”

    我强压制住扑过去掐死他的欲望,深吸了口气答:“我还是抄二十

    遍好了,下次上课交给老师您。”

    我忍。

    他扬起眉梢,“弹音还不会?”

    “不会。”我僵硬地回答。

    “这样好了,”他叹了口气,“本来我是不喜欢中国人叫个外国名

    的,但是有时候也蛮有用的,我帮你取个带弹音的俄语名,以后见人就

    念一念。”

    我鼻子一哼,没有说话。

    慕承和想了想,“薛桐同学虽说在外语系貌不出众,但是拿到物理

    系去比一比长得也算一朵花了,不如就叫Роза吧。”

    他淡笑着补充:“可你要勤练弹音哦,不然玫瑰花成柳条了。”

    (木头俄语知识小贴士:Роза——玫瑰花的意思,里面含着弹音

    [р],慕承和取这个名字就是为了要我每天都要面对这个难题,如果弹音

    发不出来,读音就变成лоза了。лоза——细柳条。)小白老乡在下面又一次拉住我的手,几欲悲泣地说:“同学,你命

    真好。承和他上次帮你单独辅导,这次为你亲自赐名,早知道这样就算

    罚我抄两百遍,我也要举手。”

    旁边女生也纷纷坚定决心,下回即时要上刀山下油锅都也绝不能退

    却。

    自此以后,从外语系流传出一句A大名言,只要形容某个人长得很

    抱歉,可以说:这人长得跟朵玫瑰花似的。

    我那悠闲舒适的大学生活以慕承和为转折点,悲摧了起来。第二章 慕容承和公子 VS 玫瑰花小姐

    1

    毛主席他老人家教导我们说:“中国人连死都不怕,还怕困难么?”

    我从小就受到这句话的熏陶,努力学习自己克服苦难,深知求人不

    如求己的道理。

    于是,我和白霖找齐了工具和设备花了一个小时,将宿舍门的插销

    订了上去。

    我揉了揉被误伤的手指,兴叹:“终于有安全感了。”

    宋琪琪笑笑,检查了下,拍拍手:“不错啊。”

    宋琪琪是我们宿舍最稳重的女孩,北方来的,学习特好,回回拿奖

    学金。而赵晓棠和她完全相反。

    赵晓棠这人,套用白霖的原话就是——赵晓棠不是地球人。

    赵晓棠有时候有点自我洁癖,洁癖的那种程度,让我们望尘莫及。

    记得入学军训那个月,学校将我们那一届全体新生拉到A市郊区一

    个新兵军训营去。那完全是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所谓的营房,不过就

    是一间一间什么东西也没有的大棚。我们只能靠自己背来的被褥和棕垫

    打地铺。

    别说是洗澡,即便是想上个厕所也要排许久的队。我们顶着九月的

    骄阳,一个星期没洗澡,也不敢换军装。

    我们辅导员看着一群娇滴滴的女孩被折磨成这样,也怪挺心疼的,和教官商量了下,领我们到几里路外的一个镇子上,租了个澡堂洗了个

    澡,再整队走回来。

    我洗澡的时候发现军装和着汗,掉色掉皮肤上,沾了热水一抹香

    皂,身上也跟着掉迷彩绿。半夜里,轮到我和白霖俩人在营房大门口值夜,隐隐约约听见谁在

    里面洗东西。我扛着杆木枪,走去瞧个究竟。没想到竟然看到一位女性

    站在水槽边弄水。她披头散发,雪白的皮肤在月色的照射下泛着莹莹的

    光亮,好似一条美女蛇。

    白霖的手哆嗦了下,拽着我说:“算了,说不定是在这里淹死的。”

    我心中一骇,也有那么一点点害怕。却壮着胆说:“我这人什么都

    小,就是胆子大。我才不怕呢。”

    “那正好,就交给你了。小桐你去吧,我明早给你收尸。”白霖拍了

    拍我,准备掉头。

    “不行!”我一把拽住她,“你……你一个人回去站岗,我……不放

    心。”

    于是我紧握拳头,贴着墙缓缓朝她靠近,白霖被迫随后。

    待我走到几步开外的时候,对方察觉了我们的动静,回头朝我俩绽

    开微笑。

    她是美女,但不是蛇,乃室友赵晓棠也。

    这还不是最惊悚的,她脚边放了个大盆,盆子里装着刚洗好的棉

    被……

    “你洗棉被?”我惊魂未定问。

    她冲我一笑:“是啊,被套床单都是汗味儿,连里面的棉絮也觉得

    不干净,我就全洗了。”

    后来那一个星期,赵晓棠的被子都没有晾干,只得和宋琪琪挨着

    睡。那床挂在营房通风口的棉被成了全系的佳话。

    这就是赵晓棠给我的第一印象。

    如今赵晓棠沉溺网络,迷恋见网友,一个接一个。每回见网友的时

    候势必拉上我们剩下的三个拖油瓶。我们用赵晓棠的美色为诱饵,再没

    心没肺地敲诈对方一顿大餐,权当改善枯燥的食堂生活。现下,在必胜客里坐我侧对面的这眼镜男也是赵晓棠的网友之一。

    幸好必胜客的桌子大加了个座位坐了五个人。

    我和宋琪琪坐一边,白霖和赵晓棠坐对面,眼镜男坐加座。

    白霖笑眯眯地对眼镜男说:“你猜我们四个中谁是笑笑。”

    赵晓棠和他是玩梦幻西游的时候结识的,她在里面叫笑笑,而眼镜

    男的ID则是慕容青枫。我第一眼看到眼镜男的时候,再想想慕容青枫这

    个名字,真是觉得有点幻灭。

    慕容大哥一时间有点不好意思,目光透过镜片在我们四个人脸上迅

    速地扫过,最后停滞在了我这里。

    “你是笑笑?”他温柔地问了一句。

    “呃?”我差点噎住。

    但是,之前有我们四个人的约定,他认定是谁就是谁了,绝对不能

    反驳,以报答赵晓棠的有福同享之恩。

    她们三个人都冲我隐蔽地笑笑,我的嘴角不禁抽动了一下,只得认

    栽。

    看来今天出门没看好日子。

    见我并不否认,慕容大哥面色一喜,随之对我殷勤备至,呵护有

    加。我从来不玩儿网游,所以为了避免聊天露馅,我们尽量找其他的事

    情闲扯,一旦涉及专业话题便由白霖或者赵晓棠搪塞过去。

    可是,慕容大哥总是对网游念念不忘,又开始拉着我回忆“笑

    笑”和“慕容青枫”第一次相遇的情景。

    赵晓棠岔开话题问:“对了,为什么要取慕容这个姓呢?你姓慕容

    啊?”

    慕容大哥一听到这个激发了更大的兴趣,侃侃而谈地说:“不是,其实我姓慕。从姓氏寻根来说,我们这个姓前身就是慕容,后来简化而

    已,论始祖的话应该是鲜卑族。”白霖若有所悟地点头:“哦。那我们俄语老师肯定也是这样。”

    她不说还好,一说我便真的想起慕承和来,然后又联想到要是将他

    的名字整成慕容承和,回到古代,再让他留上长发,梳个发髻,然后朝

    我嫣然一笑。

    我顿时觉得一阵恶寒。

    他长成这样,真是女人的悲哀,男人的耻辱。

    慕容大哥看到表情怪异的我,悄悄问她们三:“笑笑这是怎么了?”

    白霖说:“你让她迷茫了。”

    “迷茫?”

    “大哥叫慕容青枫,师父又叫慕容承和,这慕容家的小子可让她好

    难选呐。”

    “师父?她在西游里面认识的?”他问。

    我微怒地拍了一下白霖的头,“别听她瞎说。”

    2

    慕容大哥原名叫慕海,果然是和他的ID慕容青枫有很大差距。他是

    学室内设计的,如今在一家装饰公司上班。

    “那你是设计师哦。”宋琪琪问。

    “什么设计师啊,”慕海自嘲地笑了笑,“现在装修,业主都要求省

    钱、好看、实用,但是又不肯在设计上花钱。一般预算在十多二十万以

    下的房子,根本谈不上什么设计风格。就是厕所、厨房、电视墙,千篇

    一律的。”

    听着慕海的牢骚,我突然发现其实这人也不是我们预料的那么糟

    糕。

    “唉——”宋琪琪也叹了口气,“我们还有一年多也要毕业了,真是艰难,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白霖垂头:“我妈叫我回老家找工作,说在A城一个熟人也没有,挺

    难的。”

    赵晓棠说:“还是小桐好,家是本地的。”

    我张了张嘴,没说话。其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吧嗒一眨眼就大三了,整天懵懵懂懂地混日子,一想到要跨出校园

    面对社会,心里的那滋味就挺不好受的。

    说起这个话题,我们四个人都蔫了下去。慕海埋了单,鉴于大家拿

    萎落下去的情绪,便说去唱歌。

    本来这种见网友的事情,一个女生是不要去的,尤其还是去歌厅K

    歌。但是四个人一起,胆子大什么也不怕,反正也是闲着,就采纳了慕

    海的意见。

    我吼干了嗓子,走出包房上洗手间,居然遇见了慕承和。虽然只看

    到他一个背影,但是化成灰也逃不过我的眼睛。

    他似乎在接电话,对着窗户。

    我轻手轻脚地挪近几步,本想窃听下他在说什么,好拿去班上八

    卦,没想到刚刚缩短了两米的距离,他便讲完电话转过头来。

    我急忙转身,装着路过的样子,背对着他,然后在心里祈祷:你看

    不到我,看不到我。

    就在此刻白霖从我们那个包间推门出来上厕所,看到我,随即看到

    另一边的慕承和,就地立正大声喊:“慕老师好,慕老师好巧。”然后白

    霖又转了个角度对我说:“小桐,你没看到慕老师么,你后面呀。”

    我揉着额头,迫于无奈无奈地转身说:“慕……老师好。”

    “你们来唱歌啊?”他问。

    废话,来歌城不唱歌难道还吃饭。“是啊,”白霖乖巧地点头,“我们宿舍的人见网友。”

    “网友?”慕承和警觉地透过白霖挤出来的空间朝里面看了看,“谁

    的网友?”

    “呃……我的。”白霖又摇摇头,“不不不,是赵晓棠的。”貌似这个

    也不妥当,大义凛然地自首说:“不,其实,是我的。”

    赵晓棠选的法语,没在慕承和的班上,所以他理所当然不认识她。

    但是白霖这么连连改口两次,让其他人看完完全就是一副替我开脱的样

    子。

    慕承和估计也不信,看了我一眼,“学校不是老生常谈过很多次

    么,叫你们不要随便出来见网友,人身安全很重要。”

    我还是第一次见他私下说话这么严肃,跟个小老头似的。

    白霖笑嘻嘻地说:“老师,我们保证保护好自己。这次您就高抬贵

    手,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即使白霖代表了我们如此保证,慕承和仍然不放心,将手机号码留

    给我和白霖说,“我先走了,遇到紧急情况一定给我电话。”

    他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同学,给你一个好的建议。”

    “什么?”

    “你要是喜欢唱歌,可以在唱歌的时候可以捡那首《谁不说俺家乡

    好》多练练。”

    “为什么?”

    “你听听不就知道了。”他笑笑。“记得是彭丽媛唱歌那版。”

    敢情这人还是彭阿姨的粉丝?

    我和白霖一起从厕所回来,看到宋琪琪正拿着麦克风浅浅吟唱。她

    嗓子好,据说她妈年轻时候是厂里的文工团的专门搞宣传,多少有点熏

    陶。所以,宋琪琪的民歌唱出来尤其悦耳。宋琪琪从进校那天起就和我们另外三个不一样。

    她学习好,性子好,为人贤淑,每年都拿学校的一等奖学金,这学

    期还入了党,据说连钢琴都是八级。总之这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

    是让我们可望而不可及的。

    我们学校是个以理工科名扬全国的,特别是在物理方面在国内外频

    频获奖,走在前沿,但是文科并不见长。很难想象宋琪琪以全系第一的

    高分考进英语系来,有时候我都挺她觉得憋屈。

    有次问她,她淡然解释:“A大这么好,全国名校,而且我从小喜欢

    学语言,所以就来了。”

    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帮我点首《谁不说俺家乡好》。”

    “你唱?”赵晓棠问。

    “不,我们听。”我严肃地说。

    赵晓棠纳闷。

    白霖笑说:“慕老师安排的任务。”

    “谁是慕老师?”慕海插嘴,自足多情地以为我们说他。

    “去去去。没说你。”白霖说。

    我开了原音,彭丽媛阿姨的声音从音箱里传出来。

    “一座座青山紧相连

    一朵朵白云绕山间

    一片片梯田一层层绿

    一阵阵歌声随风传……”

    我知道这首歌也听过很多次,但是以前没注意过这歌有什么蹊跷,于是看着投影上的字幕一句一词,都细细地琢磨。当歌里唱出:“嗳,谁不说俺家乡好,得儿哟伊儿哟——”

    彭阿姨那声弹音发得真是悠扬婉转,韵味深长。

    白霖恍然大悟,随即捧腹大笑起来。

    我恼怒地连叫三遍:“小白,你再笑!”

    3

    我是顶喜欢唱歌的人,无论中文的、外文的、民族的、通俗的、国

    语的、粤语的,只要顺耳就爱哼哼两句。

    经过我的仔细比较《谁不说俺家乡好》这首山西民歌除了任桂珍老

    师的原唱以外,还有好些版本。大概因为曲子好听,又很有名,所以后

    来翻唱的人很多。

    而慕承和让我听的彭阿姨的那版,的确是弹音发得最舒缓的。

    经过这个探索,我发现好些民族歌曲里面都运用了弹音,比如小时

    候唱听的《凤阳花鼓》,里面有一段便是:“左手锣右手鼓,手拿着锣

    鼓来唱歌。别的歌儿我也不会唱,只会唱个凤阳歌。凤阳歌儿哎哎呀,得儿啷当飘一飘,得儿啷当飘一飘……”

    后来,过了一阵子周杰伦的《漂移》里也用了这个手法,搞得满大

    街都在唱“得儿漂,得儿漂”。

    在秋风瑟瑟的某个清晨。

    我眯着眼睛起来刷牙,挤牙膏的时候习惯性地唱出那句:“谁不说

    俺家乡好,得儿哟伊儿哟——”

    刚开始我并未反应过来,直到旁边正洗脸的白霖以一种惊奇的表情

    看着我,“小桐,再唱一遍。”

    我重复“得儿哟伊儿哟——”虽然舌头还不是很灵活,但是那几个颤

    动的音在这清冷的早上还是格外明显。我尖叫一声,和白霖抱在一起。“小白,我成功了,成功了,终于

    可以不被鄙视了。”

    欣喜若狂的我深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走到路上都一直摇头

    晃脑“得儿哟伊儿哟”个不停,从我身边路过的那些人都用一种怪异的表

    情打量我。

    然后,我再按照慕承和交给我的方法将那个“得“去掉。

    过了两三天,终于发出一个舒缓的[р],甚至还能学着慕承和那样长

    长地拐个弯。

    自此,我便天天在宿舍里秀弹音。

    而今还只能僵硬地弹两三下舌头的白霖终于忍不住了,恨恨地对我

    说:“瞧你那得瑟样,真是小人!”

    我坐下去,撑着下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唉——真是寂寞如雪

    啊。”

    下午,我们四个抱着书去上泛读课。

    才上了十分钟,辅导员就敲门将泛读老师叫了出去,待他回来的时

    候便转达了辅导员要告诉我们的那个可以振奋人心的消息。

    “这两天有领导要到我们外语学院来检查,院里通知各班今天下午

    停课打扫卫生。”

    老师话音一落,我们就欢呼起来。真是天降惊喜,居然就这么逃过

    了两节泛读课。每次泛读课都是,叫我们下去预习,然后课堂上每人一

    段起立翻译,然后老师再纠正。真是乏味极了。

    白霖激动地收拾好书本说:“领导们,我爱你!”

    泛读老师扶了扶眼镜,“我说——”

    他一发话,我们便静了下来。

    “同学们这么爱劳动啊?”我们都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他也笑了,“你们不是爱劳动,是不爱学习。”

    一针见血。

    晚上的俄语课,却是照常进行。

    慕承和还没进教室,小白老乡就领着一群女生摩拳擦掌,活动肘部

    关节,全然一副对今天慕承和的提问势在必得的样子。

    刚一开课,慕承和正让大家翻到上个单元的单词表,然后说:“哪

    位同学愿意……”

    “我愿意!”我蹭地举起手。

    他话说一半便被我突然截了去。

    旁边原本下定决心这次要回答问题的小白老乡不甘心地戳了戳

    我,“同学,你反应忒快了,好歹给别人留点机会嘛。”

    慕承和眯起眼睛,示意我起立,问道:“课代表同学,我都还没说

    完你就愿意?”

    “愿意。”我诚恳地点头。

    不就是读个单词么,我好不容易会了弹音,当然要在课堂上秀一

    秀,好一雪前耻了。

    “我想说的是,下课后哪位同学愿意帮我打扫下办公室,据说明天

    有检查。这下可好,真是谢谢你了。”他嘴角微翘,朝我粲然笑了。

    “……不是读单词,是打扫卫生?”我问。

    “每次我来都叫你们读单词,多没意思。教学要讲究创新,创新才

    能引起同学们的兴趣,兴趣是学习的最佳动机,是不是?”他又笑笑。

    “对,慕老师说的好。”小白老乡率先鼓掌。随即,堂下掌声一遍。

    慕承和终于注意到了小白老乡,“课代表前面那个扎辫子,数学系

    来的同学。对,就是你。”

    小白老乡受宠若惊地站起来,小脸蛋上随之洋溢出一副幸福的表

    情。她虽说是进来混座位的,但是每节课在对慕承和发花痴的同时,也

    丝毫不肯浪费时间,一直在认认真真地学习着。

    但是令我奇怪的是,为什么慕承和知道她是数学系的。

    慕承和和蔼可亲地对她说:“同学,请你把55页的对话念一遍。”

    搞半天,他所谓的教学创新就是从叫一个数学系的插班生不读单词

    变为读对话,然后让终于鼓起勇气想读单词的我改成打扫办公室……

    如果此刻有人问我,这世界上有一种什么样感情比爱还要刻骨,比

    亲情还要绵长?

    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肯定是我对慕承和的恨。

    4

    慕承和用的那间办公室在四教七楼的走廊尽头。

    办公室不大,实用面积就十个平米,放着三张办公桌和两台电脑,还有一排档案柜,锁着全学院团员同学的团籍档案。门口挂着“外语学

    院团委”的标识牌。

    这学期,陈廷除了是我们的俄语老师以外还是我们学院的团委副书

    记。别看团委这个地方,小到学生会的杂事,大到推优入党都是团委一

    手操办。

    慕承和如今就占着这间办公室。

    我站在门口环视了一圈,恶狠狠地问:“老师,你要我扫哪儿?”

    慕承和放下课本和文件夹,“其实没多少事,你就把垃圾倒了。”这么简单?

    我的心情一下子就轻松起来,将垃圾筐里的塑料口袋拢在一起,屁

    颠屁颠地提去扔了。我回来的时候,他正在用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

    地舞动。察觉我回来以后,盯着屏幕的眼睛没有动,“回来了?”

    “恩。”我点头。

    “发个弹音给我听听。”他一边打字一边说。

    对于这个任务,我更加欣然接受了,洋洋得意地秀了一秀自己的成

    果。

    他的手指停下来,转过头看我,笑了,“学得挺快嘛。”

    我不屑地扭头,“全靠我聪明。”

    他说:“值得表扬。”

    我开始沾沾自喜了起来,“那是。”

    “上次考试,我就想你肯定是个好孩子,只是误入歧途了,所以才

    没把你报上去。”他突然说。

    我心里咯吱一下。

    上次考试……

    他居然记得那件事,而且还记得我,难怪对我阴阳怪气的。

    (木头说:小桐啊,人家慕老师对你是循循善诱,渡你回到正道,哪儿是阴阳怪气。。。。)

    “哦,原来你就是那位巡考员老师啊。”我故作吃惊状,免得他以为

    我故意装着和他不认识,还暗地里数次诅咒他。

    “我还以为,我化成灰你都认得呢。”

    “哪有。”我心虚地说。他很正经地凝视了我,良久后淡淡说:“今后可一定要好好学习

    了。”

    我望过去。他那副浅色的瞳仁,幽暗中透着种沉静,很像一副淡墨

    的山水画。

    其实现在细细想来,是我不对在先。

    作为一个名牌大学生而且思想上积极追求上进的我,居然考毛概也

    作弊。被他逮到,虽说有点冤枉,但是罪证确凿,无可反驳。老师他老

    人家没有举报我,而是就到他那里为止了,让我继续以清白之身在大学

    校园里学习。当了我的俄语老师后,知道我有发音缺陷,一直监督鼓

    励,言传身教。

    而我不知恩图报,还怀恨在心。

    “怎么了?”他问。

    “老师,我对不起您,以前不能体会您的用心。”我良心发现,感动

    备至。泪眼婆娑地一抬头,发现他不知不觉地离开座位,站起来,已经

    走到我跟前。

    “没关系,理解我这种为人师的心情就好。”

    “恩。”我决定和他和解。

    “同学,”他低下头来对我盈盈笑道:“难得你终于体谅到老师苦

    心,那你去把这办公室的地给拖了,然后擦门、窗、柜子和桌面。”他

    指了指四周,柔声补充:“要是可以,把窗帘取下来,拿回寝室洗了也

    行。”

    语毕,又回到桌子前继续摆弄他的电脑。

    我顿时错愕,一时间消化不了他刚才下达的那些命令。

    “同学——”他尾音上扬,“还不快点,过了十点四教就关电闸了。”

    同学!同学!又是同学!要知道,我最痛恨别人叫我同学。

    大学里不流行喊美女帅哥,一般称呼都是“同学,如何如

    何……”,“同学,你怎样怎么样……”,一般我情况下我就忍了,但是

    要是遇见哪个男生多喊几次,我就要发毛。

    偏偏慕承和整天同学长同学短的,若不是碍于师生情面,我早就一

    拳揍过去了。

    开始白霖他们都不理解,我为什么如此反感这个纯洁而又亲和的称

    谓,当后来某一天无意中将我的名字倒过来念,才恍然大悟。

    因为小学老师的一次口误,而变成了我的专属绰号。同学二字,一

    度成为我中小学时代的心理阴影。

    慕承和却跟故意似的,诚心挑起我的伤心事。一般情况下,他对我

    的不外乎三个:同学!课代表!还以及课代表同学!

    瞪着他的背影,我恨不得从他身上剜两斤肉下来。

    回忆起他的所作所为,我真想问他:“老师,你出门上班时忘了带

    人性了么?”

    5

    11月中旬的某一日,校园里飘荡着诡异的气氛。

    下午课后,辅导员亲自来到我们系的宿舍楼巡查,据说是接到学校

    通知,看有没有同学在宿舍里违规藏酒的。

    晚上是中国足球队世界杯预选赛的小组最后一场比赛,无论输赢都

    有可能失去最后一丝进军世界杯的希望。

    我们宿舍白霖是个球痴,自然其他三个人自然也被带动了,每个星

    期守着看德甲意甲战况。

    女生院的每间寝室都装了一个21英寸的电视。周末的时候,有线电

    视信号是一直开着的,所以可以电视节目一直可以看到熄灯。但是在平时,每天只有两个时段有电视信号:中午十二点到一点半和下午五点到

    七点半,只要时间一到,学校的总控室自动掐掉信号源。

    但是,总有例外。

    很多有着不凡意义的比赛不总是在我们能看到直播的时候上演,要

    么没有有线信号,要么正在熄灯时间,况且这个时候电脑还没能普及到

    全校同学人手一台。

    那便是同学们奋起反抗的时候。

    时常是全部人都走到阳台上,冲着漆黑的夜纷纷大声高喊:“来

    电。快来电。”或者,“我要看球赛,快来电视。”

    更有甚者拿起勺子、饭盒、脸盆,一边相互击发出巨大的噪音,打

    一边有节奏的抗议。顿时,汇合成另外一种锅碗瓢盆交响曲。

    一般,不出十分钟,要求铁定会被满足。

    此种方法在的重大日子里,同学们总是屡试不爽。

    所以即使今天星期天,学校提前就通知晚上会有电视,能在宿舍里

    看球赛。

    晚上,比赛进入中场休息时段。

    解说员甲说:“为了公平竞争,亚足联将小组赛最后一轮全部安排

    在同一时间进行。但是没想到却是这种场景。”

    解说员乙说:“是的。按照世界杯预选赛亚洲赛区的规则小组排名

    是先看积分,积分相同看净胜球。中国队和科威特队如今赢得今天各自

    的对手是没有悬念的了,关键是看净胜球,如今净胜球上我们占劣

    势。”

    解说员丙说:“但是从赛前另一个比赛场地传来消息,对中国队却

    是很不利。”

    解说员甲无奈地笑了笑,“中国队可能会被默契,除非奇迹出现。”解说员丙说:“此刻不怪别人,却怪中国队自己,也许会又让球迷

    朋友们空等四年。”

    说到这里,又进广告,我瞥了白霖一眼。

    她已经是满眶泪水。

    随着临近九十分钟,形势越来越不利。

    十点半的时候,比赛还在进行,但是,所有的宿舍准时陷入黑暗之

    中。

    同学们一下子喧闹起来,一副不来电让人看完比赛就不罢休的架

    势。

    对面楼上一个同学站在阳台上高喊:“老师,再不让我们看,我就

    跳楼了哈。”

    那个神情那个口气却惹得不少人笑了,冲淡了一点悲伤的气氛。

    仅仅过了五六分钟,我们又重新得到了光明。于是又迅速打开电

    视,沉重地坐回电视机前,直到比赛结束。

    中国队赢了,但是被淘汰了。屏幕上的那三个解说员痛心疾首地又

    开始分析中国足球的现状。

    我看到,白霖哭了。

    与其说她是哭,还不如说是默默地流泪,泪花湿了脸颊,她用手

    擦,刚擦掉,泪珠子又滑下来。她是个开朗到极致的女孩儿,平时和我

    一样大大咧咧的,也从没看发现有什么事情能让她伤心到在我们面前这

    样流眼泪。

    我只是一个凑热闹的伪球迷,一直无法体会她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心

    情。但是,此刻我却被她感染了,心中也蔓延起某种悲伤。

    我走过去,抱住她。

    “别哭了,小白。”“再也不看球赛了。”她抽噎着说。

    灯,又一次熄灭了。

    和刚才停电的时候全然相反,整个校园内安静极了,女生院里一点

    声音都没有。似乎一瞬之间,全世界都陷入了凝重。

    突然,“哇——”地一声。

    似乎是我们女生院里另一栋有个女孩站在阳台上放声大哭起来,那

    哭声穿透了黑夜,显得尤为突兀。

    这个声音成了一个催化剂,将大伙儿的情绪激发出来,也许是女孩

    儿本来就要灿若伤感些,顿时女生院里哭声一片。

    楼上寝室的女生却大声站出来大声喝斥:“哭什么,没出息!没志

    气!哭中国足球,简直是浪费眼泪!”

    她这么一骂,又有很多人出来附和。

    白霖抹了把鼻涕反驳:“老娘,就爱哭,你管得着么?”

    于是哭声和骂声交织在了一起。

    也不知道是哪个女生第一个起头,将灌满水的矿泉水瓶扔到楼下无

    人的空地上,“呯——”发出巨大的炸裂声。

    然后又有几个人也学着这么干。

    就在好几间寝室兴起扔矿泉水瓶泄愤的时候,楼下响起的另一个巨

    大爆炸声将所有嘈杂都盖了下去,让我们的心也跟着剧烈地跳了跳。女

    生院又即刻静下去。大概是被这响动惊到了。

    “什么东西?”宋琪琪惊魂未定地问。

    有人拿着手电在晃楼下的一滩碎片,赵晓棠借着光观察了一会儿

    说:“是个装满鲜开水的温水瓶,还冒着热气呢,难怪炸成这样。”

    赵晓棠话音未落,便又听隔壁单元传来一阵尖叫:“小葵,你生气想扔热水瓶,扔自己的就好了,干嘛扔我的!”

    她一说完,我们全部人都乐了,连着白霖也破涕为笑。

    这事,似乎就到此为止。

    四个人洗漱完爬上床睡觉。

    白霖睡我对面的铺,我一直听见她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不一会儿,墙壁上映出一点光亮,我转身看过去。

    她打开电筒,俯身撑着上身在枕头上写日记。纤细的侧影映在蚊帐

    上,随着手上笔尖的划动而起伏,透着某种伤感。

    我有民族自豪感,有对胜利的热情,但是却在哭过笑过之后便只余

    留下三分钟的被感染情绪。我不理解和白霖一样的那些球迷们为什么会

    为一个和自己人生无关的胜负和结果而痛心到这种地步。

    6

    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以后,忽然被一个关门声惊醒。

    我倏地起身发现对面白霖的床空了,便匆匆穿了衣服和鞋子尾随她

    出去。

    下了楼,远远看到她朝女生大院后面那截矮墙跑去。我想叫住她,又怕被发现,压低嗓门喊了两下。白霖并未听见,径直地走到墙根下,准备翻墙。

    她个子高过我,翻起墙来蹭蹭蹭的,比我容易多了。要是她一出

    去,剩下我一个人是根本爬不上,于是我赶紧加快跑过去,趁她努力向

    上爬的时候拽住她的脚踝。

    白霖开始一慌,看到来人是我之后,松了口气,“小桐,你吓死人

    了。”

    我怒:“抓到会被处分的!”她骑在墙头,一只脚被我拉住,居高临下地对我说:“我睡不着,出去透透气。”

    “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多危险。”

    “没事,我高中借读的时候经常这样。”

    “不行。”我坚持。

    “那你说怎么办?”白霖投降。

    “那——”我想了想,“那我和你一起。”

    然后,她便像拽死猪一样,将我拉过了围墙,正大光明地走出学院

    大门。

    我问:“你要去哪儿?”

    白霖耸耸肩:“随便逛逛了。”

    虽是这么说,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还真没什么可逛的。我们经常

    去看电影的那地方,也到点关门了。

    然后,溜达了一圈以后,我们决定去K歌。

    西区的南大门外有几个卡拉OK厅,档次不是很高,每个包间按小

    时算,收费都是学生能够接受的。而且要是十点以后包通宵,会更划

    算,所以以前周末节假日的时候,我们四个人也有过K通宵的先例。

    每每说起这事,我们班的其他女生,都摇头兴叹:“407的人果然个

    个都是麦霸。”

    所以当白霖决定包通宵的时候,我顿时后悔咋没把宋琪琪和赵晓棠

    叫出来。

    我俩叫了啤酒,一边喝一边唱。

    白霖一改平时强装淑女的风格,从《精忠报国》一直吼到《向天再

    借五百年》,唱到最后那句:“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我扑哧就乐了,捣头说:“小白,你这想法是完全正确的。估计你

    不多活五百年的话,肯定看不到中国足球的腾飞。”

    在平分了一打啤酒后,白霖渐渐不支,倒在沙发上打瞌睡。我是个

    换了地方就睡不着的人,再说刚才都让着她一个人唱了,我还没过瘾,便拿着话筒一个人唱起来,唱完王菲,唱SHE,再唱梁静茹,就在我兴

    致高昂地歌到“爱真的需要勇气,去相信会在一起”的时候,几个人一把

    推开门说:“姑娘,派出所查身份证。”

    打小我妈就教育我,身份证这种东西是千万不能老带在身上的,而

    是需要放在最保险的抽屉里锁起来,至少也要搁到箱子底和户口簿一起

    绝密保存,搞得仿佛丢了身份证就会成黑户,被开除中国国籍似的。所

    以作为当代大学生的我,养成了从来不带身份证的习惯。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那警察坐在我们跟前,瞅了瞅我,再瞅了瞅我身边醉的不省人事的

    白霖,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歌厅是非法营业的,你们不知道?”

    我欲哭无泪,“警察叔叔,我们以前来过这里,所以没怀疑。再说

    了,难道我进来之前要先跟老板要营业执照来检查一下么?”

    “那你们知不知道,你们隔壁的那间包厢里的人在吸食违禁药品?”

    违禁?药品?

    这句话倒真的吓到我了。

    我哆嗦了下,急忙摆手说:“我不知道,我们没有。”随即又指了指

    白霖,“她是喝啤酒醉过去的,和吃药没有关系。真的,我们是A大的学

    生。”

    “学生?”警察的目光一顿。

    这下,我知道惨了,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学生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游荡?”旁边一个穿制服的摇了摇头,“现在你们这些学生真是越来越不像

    话。”

    最后两个人商量出一个结论:“那叫你们老师来,接你们回去。”

    我顿时大骇,急忙认错。要是学校知道那还得了,而且处分都不说

    了,万一被我妈知道了,说不定当场打断我的腿。

    等我可怜兮兮地求了半天情,两位警察依旧毫不动摇。

    白霖如今睡得跟死猪似的,是指望不上了。所有的责任都担在了我

    肩上,我坐在那里,一边假装翻手机电话本里老师的通讯录,一边使劲

    地转动脑子想搞出一个应急的法子。

    就在此刻,我在通讯录M的那一栏,看到了慕承和的名字。

    这个电话还是上次冒充赵晓棠见网友遇到他以后,被他强制性地将

    号码输在手机里的。

    我脑瓜子灵光一现,萌芽出了某个念头。第三章 明月VS沟渠

    1

    我琢磨了良久拿不定主意,然后又看了看白霖,再看了看一脸严肃

    的警察叔叔们。我盯着屏幕上那个号码,大拇指放在确认键上,怎么都

    下不了决心。

    以前上军事理论课,老师说这地球上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国家和政

    权,它们在自我发展的时候,喜欢把某个强大邻国作为自己的假想敌。

    那从上学期期末结仇开始,我也一直把慕承和当成敌人了,只是这个敌

    人不是只靠我单方面想象的,他的所作所为也正在努力地朝这个方向靠

    拢。

    可是,除了他,我还能找谁呢?

    我家那群表哥堂姐要是来装大学老师是不可能的,万一被我妈知

    道,指不定要我脱几层皮。赵晓棠的一堆网友更指望不上了,一个比一

    个稀奇古怪,一个比一个猥琐不堪,拉出来演砸了不说,最重要的是完

    全侮辱我们母校老师的形象。

    我揉了揉额头。

    要是慕承和干脆不搭理我怎么办?要是他报告学校怎么办?

    这时,警察叔叔又问:“号码找着了么?”

    我傻笑:“我在努力回忆。”

    最后迫于无奈我咬紧牙关,闭上双眼,把心一横拨了慕承和的电

    话。铃声响了十几下,就在我绝望的时候,他接了电话:“喂——”

    那个原本在课堂上令人发指的声音,此刻带着点朦胧的睡意,在我

    听起来却突然宛若天籁。

    “慕老师。”我战战兢兢地喊,“我是薛桐。”我不保证他记得这个名字,因为他每次叫我都是那个挨千刀的“同

    学”或者“课代表同学”,于是我连忙补充解释:“我是您英语系,大三,二外,俄语班的,课代表,薛桐。”我足足在自己的名字前面用了五个

    定语,想唤回他半梦半醒的神志。

    慕承和问:“有事么?”他的声音从听筒传过来,渐小又渐大,似乎

    是从床上坐了起来,将手机拿离嘴边,换了个耳朵。

    简简单单地三个字,居然让我在这寒风潇潇的夜里感受到了亲人一

    般的温暖。

    “老师——”我对着电话,差点喜极而泣。

    “怎么了?”他又问。

    老师,你是好人,而且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我感动地说:“老师,我们犯错误了,你来接我们吧。”

    仅仅过了半个小时,慕承和便风尘仆仆地开着车来了,还带着他的

    身份证,工作证,甚至是教师资格证。

    其中一个警察看到他的证件顿时换了个脸色说:“哦,你就是慕承

    和啊,我在报纸上见过你。”一副荣幸的样子。

    于是,他很顺利地把一切搞定,抱起白霖放在车的后排,像领着两

    只流浪狗一样将我们领了出来。

    我自觉地坐到副驾驶上系安全带,未等他先开口便凝眉敛目,主动

    负荆请罪:“老师,我们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经过这次,我一定痛

    改前非,遵守校规班纪。我发誓,真的!”我抢在他教育我之前就诚恳

    悔过,希望能勾起他的一念之仁,不要告发我和白霖。

    慕承和转头,津津有味地看了我一个人自说自话,半天没发音。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心虚地绞着手指,“老师,我们真错了,你骂

    我吧。”只要不把我交给学院骂死我都行。

    他却忽而一笑,“我以前说过,我从来不对小孩发脾气。”我抬头瞅他,突然觉得这人脸上的笑容,有点阴恻恻的,很假。虽

    然这些词语,用在好比是我们救命恩人的慕承和身上,挺不道义的。

    “怎么溜出来的?”

    “翻墙。”我老实交代。

    “喝了多少?”

    “她喝了三四瓶,我喝了六七瓶。”

    “呵——你倒是好酒量啊。”他挑眉。

    我自豪起来,“那倒是,我妈从小就着重培养我这个方面,她说女

    孩儿要千杯不倒出去才不容易被欺负。”

    “是么?”他反问。

    瞄到他似笑非笑的眼,我原本得意忘形的脸刹那间灰暗了下去。我

    现在是罪人,不能自夸。

    于是,这一个话题就此结束。

    “你俩下面怎么办呢?是我送你们回宿舍?”他一面发动车,一面

    问。

    “不行!学校会知道的。”他要是送我们回去,那肯定不会让我们再

    爬墙了,而是敲开女生院的大门,让我们在宿管员的灼热目光下走进

    去。

    “那怎么办?”

    “呃——”这倒是难倒我了,就在车路过A大南校门的时候,我连忙

    说:“你在这儿放我们下好了,我们自己等天亮。”

    “你准备把你这个同学放哪儿?”慕承和对着观后镜朝我示意了下后

    面烂醉的白霖。

    我咬着嘴唇想了想,“这门口有网吧,我们进网吧坐坐好了。”慕承和摇了摇头,显然不赞同我这馊主意。

    过了会儿,他说:“这大半夜的扔你俩下车,我也不放心。算了,去我家。”

    2

    “你家住哪儿啊?”

    “东二环。”

    “真够远的。”我还不大情愿。

    “你刚才叫我来领你们的时候,你怎么就没想过我住这么远。”他无

    奈。

    “可是,明天一大早我们还有精读课。”我迟疑。

    “我送你们回来,行么?”他隐忍地问。

    “那行!”

    这下,我没有顾虑了。

    初冬的天气,夜里的风冷得刺骨。车厢里被暖气弄得热烘烘的,他

    将天窗隙了点儿缝,隐隐约约能感到有新鲜空气吹进来,有点清新的感

    觉。

    一路上,他很专心的开车。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心里暗自后悔,后悔

    自己居然倒霉地教到我这么一个学生。

    这个时段,一些红绿灯都停了,变成一闪一闪的黄灯。

    在进三环的十字路口时,又有了红灯,慕承和便停下来好脾气地等

    着。他右手掌着方向盘,左手手肘支在车窗缘撑着下巴,望向前面飞驰

    而过的车辆。

    趁着他的注意力在别处,我偷偷地瞄了一眼他的脸。刚才没怎么注意,现在才发现他居然戴了一副黑色的细框眼镜。没

    想到的是他还是个近视眼,大概接到我电话赶来的时候来不及带隐形眼

    镜。

    他两只眼睛均是内双,所以显得不大,却很深邃。我妈常说大眼迷

    人,小眼勾魂,也不知道他生下来究竟想勾谁的魂。

    眸子是浅浅的咖啡色。

    鼻梁很挺。

    若说要在他五官中找出一个有意思的地方,那边是嘴了。他的嘴角

    似乎生来微翘,轻轻抿起来的时候,即使没有表情也让人感觉他似乎在

    笑。

    如果按照小白老乡他们的审美来说,慕承和应该算是一个很好看的

    人吧。可是,我打心底还是觉得我老爸那种比较英俊。

    红绿灯交替。

    车子又动了,他将注意力收回来,目光一扫。他和我的视线我通过

    镜面碰到一块,一瞬间眼神交汇。他是坦荡荡的,而在暗中良久地琢磨

    着人家长相的我却窘了,急忙调过头。

    “想什么呢?”他说。

    “原来半夜的时候,有的红绿灯会变成闪烁的黄灯啊,真有意

    思。”我临时找话说,“我都是老A城人了,居然以前没发现。”

    他笑了笑,没接话。

    我又说:“可是,怎么刚才又有红灯?”

    “你没发现有红灯的岔口交通比亮黄灯的地方繁忙些么?”

    他这么一说,我细细回想起来,还真有同感了,“原来是这样啊。”

    “看来你缺乏观察力。”他打趣道,“罗丹说:美是到处都有的,对

    于我们的眼睛而言,缺少的不是美,而是发现。”我妈的规矩很严,绝对不会让我在外面混到十一点公交收车以后再

    回家。所以虽然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却很少在凌晨两三点还在外面溜

    达。

    听了这番话,我倒真正观察起半夜的街道来。

    平时白日里很繁忙的地段,现下却格外安静。除了某几个值夜的保

    安转来转去的,几乎就没有人。街边睡了一些流浪汉。

    因为马路上寥寥无几的车辆,所以某些白天不能入城的车型便肆无

    忌惮地飞驰起来,迎面一闪而过,那种巨大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

    刺耳。

    有些街道居然已经有环卫工人出来扫地了。桔黄的路灯将他们的影

    子拉的很长,有种艰辛的味道。

    广场上面还有工人正在换绿化的盆栽。

    路过北大街一个路口的时候,我看到那个巨大的“雷氏烧烤”字招牌

    不禁笑了,用手指了指,对慕承和说:“我念小学的时候那个烧烤店以

    前还是一个路边小摊,老太太烤的鸡翅膀特别好吃,但是每次放学回家

    路上要是耽误太久会被老妈骂,于是每次我们都爱催她。结果老太太总

    要很生气地朝我们吼:‘小孩子心急什么,这种东西要慢慢烤才好吃。’”

    他不禁莞尔:“你好像是本地人?”

    我点头,“是啊。”答完却犹豫了下改口说,“可是又不是。”

    “怎么是,又不是?”

    “我是十一岁的时候才和家里人来A城的,说方言的时候口音就不太

    像。外地人以为我是本地人,本地人觉得我是外地人。”我喃喃说,突

    然伤感了起来。

    他却笑:“你才这么小点儿,就没有归属感了?”有些轻视。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我皱眉,扭开脸不再和他说话。过了会儿,他忽而说:“我生活过很多地方,到最后自己都搞不清

    楚哪儿算是家乡。但是却没有你这样的感觉。”

    原本气鼓鼓的我,却忍不住转头问:“为什么?”

    “我从小到大在别人眼中都有点异类,所以早就习惯了。”

    “异类?怎么异类?”我纳闷。

    他眼梢微扬,却没有回答。

    我这下真好奇了,很慎重地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的打量了他两遍。

    四肢健在五官端正,没有毁过容,五感俱全,而且从他看交通灯的灵敏

    度来说也不可能是色盲。

    确实没发现哪有有奇怪的地方。

    我深思熟虑之后,试探着问:“你不会是……脑子有毛病吧?”

    慕承和深深地看了我一下,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地说:“真不愧

    是我教出来课代表。”

    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其实我最想问的不是脑子这方面,而是其他。可是我不好意思说出

    口,也怕伤害他自尊。我都这么善解人意了,换来的却是他的一顿讥

    讽。

    不禁让我想到那句伤春悲秋的话——我本将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

    沟渠。

    简直是悲剧!

    3

    车到慕承和家楼下的时候,白霖终于清醒了一半,就在这种半梦半

    醒之间还能很狗腿的跟慕承和打招呼,这小妞的马屁功夫可见一斑。

    这下,我没敢请慕承和动手,便搀着白霖进了他家。慕承和的家不算太宽敞。

    这套一居室的房子,但是每间屋子都足够大,客厅和卧室都朝江,算得上是A城市区绝版的江景房了。

    “这个房子,很贵吧?每平米多少钱?”我市侩地问。

    没想到这人还挺有家底的。

    他放下钥匙,一边去洗手一边说:“房子是你们陈老师的,他不回

    来让我替他看家。”

    “哦。”原来。

    没想到他俩真是好朋友,难怪替陈廷代这么久的课。

    我和白霖睡卧室,慕承和则抱着枕头和被子睡沙发。

    白霖借着残余的酒意一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经过刚才的折腾,我似乎过了生物钟,反倒睡不着了。原本仰卧的

    我又翻过去侧身躺着,脸接触到白色的枕套。

    我枕着的正好是慕承和枕头。

    他大概接了我的电话以后走得急,连床也没来得及收拾。所以我们

    进屋的时候看到被子还是刚起来的模样,一个枕头被扔在床的一边,另

    一个皱皱巴巴,一看就是刚睡过。

    此刻,鼻间似乎嗅到一个味道,淡淡的,若有若无,是慕承和遗留

    下来的。

    那次,他很近地教我发音的时候,也从他身上闻到过。

    是什么呢?

    我聚精会神地吸口气,又回味了一下。

    好像是松木或者松香的味道。很小的时候,老爸当过木工帮人家做家具,那些没有刷漆的木制品

    就有这种气味。有的人不太喜欢,而我却一直觉得是香香的。

    以前陈廷跟我们上课的时候就说,俄罗斯人很喜欢白桦树。但是,在广阔的西伯利亚森林最常见最有用的却是松——樟子松,落叶松,白

    松,乔松,银松,冷杉松……

    这么一想,我倒是觉得慕承和本身就像是一棵产自俄罗斯的松树

    了。

    有的老师上课会用手撑在讲台上,而他却不是。他总是一手拿着课

    本,一手揣在裤子兜里,站在黑板前面,让旁人觉得很闲散的样子。可

    是整个脊椎却挺得很直,看起来就像一棵雪地里的青松,苍翠有力。

    这么想啊想,伴着墙上挂的那个钟,嘀嗒嘀嗒的,就像在数绵羊一

    样,很催眠。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霖翻身过来,手臂忽然搭在我的肚子上,将我

    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本以为已经天亮,结果我借着夜色看下钟,居然才

    过了一个小时。

    我忽然想起我和白霖的手机都放在外套里了,而外套挂在玄关那

    儿。要是不上闹钟的话,剩下的时间我都会睡不安生。

    我考虑了片时,还是准备去拿电话,于是我从床上爬起来,踮起脚

    尖轻轻地打开门。

    本以为客厅里会一片漆黑,但是出乎我意料,慕承和并没有睡。

    慕承和坐在沙发上,膝上放着笔记本。

    屏幕发出的淡蓝色荧光映在他的脸上,轮廓分明。

    依旧戴着眼镜的慕承和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速

    地跳跃,发出细微的嘀嘀嗒嗒声,带着韵律和节奏。

    他折着眉,脸上带着种沉思,是素日里不易得见的,恍若和那个站

    在讲台上或者办公室里神采飞扬的慕承和不是同一个人。只见他腾出一只手,离开键盘,拿起笔在旁边的白纸上写了写,停

    下来,另一只手又敲了敲键盘。这一系列动作,他做的娴熟且流畅,可

    是在我瞧来却总觉得有点奇怪。

    至于是哪里奇怪,我又说不上来。

    我本想悄悄靠过去,看他在做什么,刚挪几步就被他察觉。

    他扭头看到我,“醒了?还是还没睡?”

    我从正面这么一瞧,竟然觉得慕承和鼻梁上架着眼镜的样子显得比

    平时要稚嫩、平和些。

    “我出来拿手机上闹铃,怕睡过头了。”我乖乖地解释。

    他又看了我一眼,随后将电脑搁在茶几上,打开沙发扶手旁的台

    灯,不知道是不是怕我黑灯瞎火的磕着了。

    我迅速地找到口袋里的手机,绕过他身边的时候,他正取了眼镜用

    两指捏鼻梁。他手边摆着一堆书,全是鸟语一样的原版书。其中一些,我看了一眼最上面那俩本的书皮,都有Аэродинамика这个单词。我只

    知道是俄语,但是我们一般学的无非是常用词汇,所以它们究竟是什么

    意思却搞不懂。

    “你睡不着么?”我不禁问。

    “我认床,而且睡眠不好。”

    我听见他这么说,倒真正不好意思起来,“对不起,老师,我们太

    麻烦你了。”

    “不关你们的事,我本来就爱失眠。”

    “这么年轻怎么会失眠呢?”我一直以为失眠是我老妈那个级别才有

    的症状,乃更年期综合症的并发症。

    他又将眼镜戴回去,说:“老毛病了。”

    回忆起车上感觉到他似乎有什么隐疾以后,我也是想关心起他来了,毕竟帮我和白霖这么大一个忙。我绕到沙发前面,在他身边坐下

    去:“老师,我跟你讲,我妈有个偏方,治疗失眠挺有效的。据说把洋

    葱捣烂,装在瓶子里密封好,每晚临睡前放在枕边闻一闻就好了。” 我

    一边给他讲,一边做了一个使劲嗅味道的深呼吸动作,搞了个画音同

    步,“保证你药到病除!”

    他看着我,突然摇头浅笑说:“薛桐啊,你可真有意思。”

    我愣了愣。

    除了他那回恶作剧地给我取阿童木这个绰号以外,我第一次听到慕

    承和这么叫我。

    当下,薛桐二字被慕承和突然说得字正腔圆,和其他人的发音一

    样,但是似乎又不像,不像白霖宋琪琪,也不像某个老师,更不像我老

    妈。总之很奇特,隐隐约约间和世界上任何人喊我名字时的感觉都不

    同。

    我刻意地咳嗽了下,别开脸。

    “你要是有其他地方……”我顿了下,“其他什么地方不好,也可以

    告诉我,我妈偏方挺多的,远近闻名。”

    他竟然很正经地回答:“好,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我皱了皱眉头,正想再打量一下这个外形和我的审美观相差巨大的

    男人。却听他忽然说:“对了,有个事情,一直忘了跟你说。”

    “什么事?”我的小心肝一颤,以我对他的人品评估来说,保准没好

    事。

    “你发个颤音给我听听。”

    嗨,就为这个啊,我的心肝松了一松。

    “不是发过了么?”我问。

    “再发一次。”他说。如今这个事情对我而言就像小鸡学吃米一样,忒简单。于是,我照

    做了一遍。

    他又吩咐:“加到单词里面去。”

    “什么单词?”

    “有弹音的就行。”

    我挑了个最熟的“俄罗斯”,刚把“ Россия”一说出来,就看到他泛起

    一个正中下怀的表情。

    慕承和嘴角又浮现了久违的笑,连眼镜都遮不住他那副欠扁的模

    样。

    他说:“问题就出在这里。你不能因为会弹音,就把它加在单词里

    刻意地发,反而是应该弱化它。”

    我迷茫了。

    不会的时候让我使劲发,等我会的时候又要轻轻发,究竟是要我怎

    样?

    他继续说:“所以无论什么语音,都要讲究适中。举个例子,中文

    里面有翘舌音,要是一个人说话的时候翘舌发得特别重,我们会说他是

    什么?”

    “大舌头。”我毫不迟疑地问答。

    “对了,你现在的俄语口音就是这种感觉。”

    “……”我是大舌头?

    慕承和语重心长地说:“骄傲是进步的敌人,同学你还任重而道

    远,努力吧。”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刚才为什么觉得他喊我名字的时候不一样,因

    为这地球上还找得出一种像慕承和这么跟我有仇的生物么?正在我愤愤不平间,他又说:“快去睡吧,要天亮了,到时间我会

    叫你们的。”

    4

    早上慕承和兑现诺言,亲自开车送我和白霖回学校。

    下车的时候,我回头关门,白霖点头哈腰地跟他道谢。他一脸笑

    意,神采奕奕,让人完全感觉不到眼前这人是整整一夜没合眼的,而他

    眼眶下面的一层浅浅的淡青色黑眼圈,是唯一能泄露秘密的地方。

    白霖看着慕承和远去的车影,兴叹:“真是帅啊,平平常常的一辆

    CR-V让他开起来仿佛就上了一个档次。”

    “什么CR-V?”我纳闷。

    “就是他开的那辆越野车啊,本田CR-V,低调、实用又经典。哪像

    我老爸看中的那些车,开出去的唯一目的就是显示自己是一个刚刚暴发

    的暴发户。”

    白霖的爸爸确实挺可爱。

    大一新生报名的那天,白霖他爸开了辆悍马来送她。在那之前我根

    本不认识什么悍马,远远就见到一辆装甲车似的越野车,赌在女生院大

    门口,害得所有进出的人都只得像只螃蟹,横着走。也引来很多人的侧

    目。于是在第一天,白霖就上了外语学院头条,成了全系同学津津乐道

    的千金小姐。

    但是让白霖郁闷的不全是这个原因,她后来诉苦说:“要那悍马真

    是他的,我都认了。那他在开之前,去车行租的。”

    “不会吧。”我们三异口同声地惊叹。

    “我爸说城里人喜欢歧视乡下人,如果我们乡下人开辆悍马来念

    书,你们就不敢欺负我了。所以他打肿脸充胖子跑去租车,你们说我冤

    不冤呐?”

    听闻之后,我、宋琪琪还有赵晓棠三个人面面相窥,同时缄默。确实有点,冤。但是冤的是我们,居然被形容成欺负弱小的霸王花

    了。

    额米豆腐——

    其实,白霖不算富豪千金,也绝对不是乡下丫头。她老家是邻近B

    市的县城,白爸爸是当地有名的乡镇企业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除了每个月那多出我们很多倍的零花钱以外,白霖并没有什么特别

    的地方。

    但是越是如此,让其他人越觉得她神秘。

    这些传言引起很多异性的好奇心,于是,大一的时候有很多男生寝

    室主动来找我们联谊。第一学期年底圣诞节之前,至少有五六个男生打

    电话来约她。

    后来一次,有个和白霖家有来往的女生突然跳出来揭秘,说出她爸

    爸借悍马到学院来显阔的事情。

    平时很凶悍的白霖那一次却没有找那个女生理论。

    白霖叹气说:“唉,早叫那个老头不要这样了,现在害得我身败名

    裂,真是伤心啊。”但是从她的语气里哪里听得出来一点伤心的感觉。

    无论那些男生追着传言来,又追着传言走,但是有一个人对白霖一

    如既往地殷勤着。这个人便是物理系的那位李师兄。所以即使白霖对他

    一点也不感冒,我们对他却始终挺有好感。

    我和白霖一起跑回寝室拿书,再准备冲到教室。走到寝室楼下,看

    到那一地的温水瓶和矿泉水瓶残骸,才发现昨天自己干的事情挺激烈

    的。幸好,女生院有门禁,无人敢在外面晃悠,故而没有伤到人。

    后来从其他人那里得知,我们女生院还算好。小河那边的男生宿

    舍,有的寝室甚至把窗户取下来都扔了,所以学校紧急处理了一批人。

    以前大一入学的时候,有着各种各样的入学教育。无非是说一些违

    反了什么什么不能毕业,不能发学位证之类的,balabalabala。那些繁琐

    的规则被学校印成一本小册子,发给全校新生人手一本,看起来比温总理每年的政府工作报告还要厚实许多,让我不禁怀疑自己真的能顺利毕

    业么?

    于是,大学生活就被我想象成了西天取经,等我度过那九九八十一

    个劫难就成了。

    借助于慕承和的帮助,我们又度过一劫。

    恰恰今天又是学习任务最重的一天。

    上下午的课都是满满的。一二节上完了精读,又上视听说。

    因为昨夜半宿操劳,我和白霖再也坚持不住戴着耳机,一前一后地

    坐在格子间里,躲着老师打瞌睡。

    教我们视听说的吴老师,是位美女,前几年留洋回来。她教视听说

    最爱做的事情便是拿部冷门的英美电影,放投影。她时常会冷不丁地按

    下暂停,然后随机地点一个人起来问电影里的角色上一句说的什么。一

    旦结结巴巴说不出来,吴老师便会在成绩册上冷冰冰地画一笔,随即

    说:“平时成绩扣五分。”

    开始我们还觉得新鲜刺激,久而久之也觉得乏味,而且搞得人心惶

    惶。

    白霖则是更绝。

    一般某部电影加上回答问题的时间,能足足让吴老师放四五节课。

    白霖就干脆去网上将电影下载下来津津有味地看一遍,然后顺手下个剧

    本拿到课上去念。

    宋琪琪虽说成绩总是排名第一,但是她的听力是弱项。

    她也看那些剧本,和我们不同的是,她看了过后,便用空余时间背

    下来。动机相似,刻苦程度却着实令人瞠目。

    好学生和坏学生的区别就在这里。

    我一直立志做一个好学生,只是毅力差点。5

    虽说如此,我却觉得我能当一个好老师。

    A大外语系的牌子摆出去是很吃香的,所以只要在外面贴个小广

    告,就有很多家长来电话找英语家教。

    我和宋琪琪也在结伴兼职家教。

    基本上家教市场有两个高峰期,一是中小学开学之前,二是快要期

    末的时候。市价一般是二十五块钱一个小时,费用随着孩子年级的高低

    而增减。

    我替他补课的那个孩子,叫彭羽,刚刚经过中考,上了高一。暑假

    的时候,他妈妈怕他的英语在强手如林的高中阶段拉后腿,说孩子的语

    法知识特别差,让我替他补了两个月。一周三次,每次三个小时左右。

    大学里对同学们兼职家教这个情况还是相对鼓励的,不过很强调安

    全问题,也叮嘱同学们不要随便去对方家里。但是彭羽是我妈一个同事

    介绍的,所以没什么顾虑。

    9月开学以后,彭羽妈妈说他们高一的新班主任也是英语老师,叫

    孩子们去她家补课,所以委婉地结束了这次合作。

    我挺理解的,学校老师大过天,特别是班主任。

    后来,我空了两个月,都没找到合适的。

    直到星期五,彭羽自己给我电话,说在老师那儿补习人太多了不习

    惯,还是希望我跟他讲课。

    我想了想,答应他。唯一要求就是我只能一个星期跟他上一次课。

    这么一算来,比小白老乡她们去快餐店打工要轻松些,好歹可以缓解下

    家里的经济压力。

    彭羽是个很聪明的孩子,白白胖胖的。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有时候

    觉得一个星期不见都高了好几厘米。第一次见他感觉个子就比我高一点点,如今才过了不到半年,就窜

    老高。

    他经常鄙视我:“薛老师,你是不是练过缩骨功啊?”

    “去,去,去。”我说,“没大没小的,我可是你老师。”

    我一直个子小,用某种缺德话来自我形容就是过了少女期以后似乎

    再也没有发育了。但是白霖她们笑话我就算了,连这种小屁孩也来凑热

    闹。

    为了熏陶彭羽对大学校园的认识,加强对学习的渴望,彭妈妈跟我

    说,她希望彭羽能到我们学校去熏陶下,更加真切地认识什么叫高等学

    府。

    星期日,我北大门的门口接他,结果等了半晌也没见他人影。

    我都还没发怒呢,他到先来了电话,“薛老师,你不能这样啊,扔

    我一个人在这儿站老半天了。”

    “我不就在门口等你么。”。

    “不可能!”他恼。

    “怎么就不可能了!”我更怒。

    比划了半天才搞清楚。他打车说去A大,司机将他理所当然地拉到

    校本部,而我也以为他知道我在西区。

    我说:“你别动了,我去找你。”

    幸好西区到校本部有校园公交,十分钟一趟。

    我找到彭羽,准备拉他上车,回西区。

    他说:“薛老师,你不会是冒牌的A大学生吧?”

    “为什么?”我恶狠狠地回头。“你怎么不在本部念书,要去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呢?”

    我没好气地解释:“我们学校都是这样,本部只有本科的大四生和

    研究生。”

    “研究生?”彭羽听到这个词,顿时双眼放光,“就是博士和硕士?”

    “恩。差不多。”我点头,至少现在不是,未来也是。

    他用一种崇拜的眼神扫视了大门口来来往往的人,“那么他们不是

    硕士就是博士了?”两眼所放射光线的强度,比小白老乡看到帅哥时还

    亮。

    “其实,博士……他们也是人。”

    自从自己当了老师以后,我深切地才体会到,一旦遇到无敌的学

    生,老师会多么无语。

    后来,彭羽死活要我带他参观校本部,对我居住的西区是完全地不

    屑。

    在图书馆,他感叹:“这就是我们省最大的图书馆啊!”

    在食堂,他惊讶:“这就是传说中有多台扶手电梯的食堂啊!!”

    在体育馆,他赞扬:“这就是举办过全国大学生运动会的现场

    啊!!!”

    到了物理系门口,他高呼:“这就是祖国最强大的流体物理研究中

    心啊!!!!”

    说实话,我挺担心他下巴都啊掉了,回去不好跟他妈妈交差。

    我方向感不强,加之除了特定的任务以外,很少来本部校园溜达。

    所以我很吃惊,他居然比我还了解我们学校。

    我问:“流涕什么?”

    他喜滋滋地说:“流体物理。”我说:“哦。刚才恍然一听还以为是流鼻涕中心呢。”

    彭羽回头用一种凄凉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说:“老师,我着实为您

    和您的学校感到悲哀。”

    不过在行程过半以后,彭羽发现了一个现象。他说:“我觉得吧,怎么你们学校男女质量都不怎么高呢。”

    “怎么?”我觉得除了我们寝室那几个人以外,我们全校师生的智商

    质量都挺高的啊。

    “长得不行。”他继续说。

    我黑线。这混球,敢情也是外貌协会的会员。

    但是我如今在他面前是老师了,怎么也要装装深沉,便说:“那是

    因为大家都好好学习去了,没有把心思花在外表修饰上。”

    对,老师的架势是要端出来的。

    “哦。”他说。

    我们刚走了几步,他又说:“不过也有特例,你看对面走来那个人

    长得真挺帅。”

    听到他的赞美,我好歹觉得挽回点A大的脸面,欣喜地随着他的视

    线望去,也想瞅瞅这位以美貌为母校争光的好同学。

    结果,我的表情却凝固在半途中。

    那人不就是慕承和。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夹着几本书正从图书馆从来,走在对面的

    石板路上。

    “他肯定也是博士硕士了?”彭羽问。

    “不是,他是老师。”“老师?”彭羽瞪眼,“博士的老师,那不就是博士后?”

    “……不是你那样算的。”我说,“他就是一个代课老师。”

    “你怎么知道他是代课老师?”彭羽一点也不信,继续追问。

    “因为他正给我们代课!”我怒着解释。

    “哦——”他点头。

    我以为他已经被我的强力说辞说服。

    没想到,过了两秒钟,彭羽却用一种更加闪亮的目光看向慕承和,说出一句足以让我吐血而亡的话。

    他说:“薛老师的老师?那就是我的祖师爷了。真是伟大啊!”

    6

    祖师爷老师大概听见动静,一侧头就看到了我俩。此刻,就算我想

    拉着彭羽就地消失,也来不及了。

    彭羽大方地走过去,鞠了一躬,“祖师爷老师好,我是薛老师的学

    生。”

    慕承和听见彭羽这么叫他,先是疑虑,然后听到后半句解释,便恍

    然大悟地抿住唇,并未笑出声来。但我敢打赌,他肯定心里乐翻了。

    我迫于无奈,跟上去向他打招呼,随即解释:“我在外面当家教,彭羽是在我这儿补习英文的学生。”

    他问:“你在做兼职?”

    “恩。只有他一个。他上高中了,说想来看看我们学校。”

    他将手里的书,换了个手,“都中午了,你们吃饭了么?”

    彭羽即刻老实交代,“没有。”“正好,我请你俩吃饭。”祖师爷大发善心地说。

    我琢磨,莫不是彭羽的称呼让他心中暗爽得不行了,然后决定忍痛

    割肉请客?

    但是我这人向来对食物都有一种无比虔诚的信仰。只要是有好吃

    的,无论是让我冒名见网友也好,还是对着这位二十来岁就当上祖师爷

    的人吃饭也好,我都统统能够忍受。

    我们三个人一起去了A大门口一家有名的中餐厅。反正吃了以后,左右都要欠他一顿饭,不如宰狠一点。

    拿筷子的时候,我注意到慕承和居然使的是左手。

    不仅仅是我注意到,连彭羽也发现了。

    彭羽问:“老师,你是左撇子啊?”

    慕承和笑了,“个人习惯。”

    这么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一件事情。那天晚上,我在他家看到他用电

    脑的时候,一直觉得别扭,现在想想那是因为他当时用左手写的字。

    可是他平时无论上课写黑板也好还是在我们面前签东西也好,都是

    右手。

    这个我好理解,中国人在传统上不太认同左撇子,所以用右手能够

    避免别人好奇的目光。

    但是,他竟然两只手都会写字,神奇!

    彭羽说:“我觉得左撇子都特聪明,老师您也很聪明吧。”

    慕承和笑了,“左撇子没有人们想象得那么高级。”

    我打击彭羽说:“得了吧,那你从今天开始练习左手,看能不能成

    天才。”

    彭羽不服气:“本来就是,据说贝多芬、牛顿、爱因斯坦还有比尔盖茨都是左撇子来着。”

    我说:“那除了你说的这几个以外,剩下的那些千千万万的伟人们

    呢?不都是右撇子?所以整体来说还是右撇子聪明。”

    彭羽说:“薛老师你强词夺理!”

    我说:“我是就事论事!”

    反正我不会承认会使左手的这位就要比我们高一等。某人肯定是退

    化了,绝对不是进化。

    我和彭羽在饭桌上闹僵了。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我竟然会和一个

    那么小,还称呼我为老师的孩子吵架。

    这个时候,祖师爷云淡风轻地出来主持公道了。

    慕承和说:“其实,我算半个左撇子。”

    “半个?”彭羽狐疑。

    “我有时候也用右手的。”

    “为什么?”

    “我也不是全用左手。东方人,也许是中国人和国外的观念有点不

    一样,或者说我小的时候,家长们的观念和现在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呢?”彭羽认真地问。

    “你那个年代出生的孩子大概没这个感觉,但是薛桐可能有同

    感。”慕承和看了我一眼,继续说:“在我还小的那个时代,中国家长要

    是发现孩子用左手,是会很强硬地纠正回来,就算家里没成功,到了学

    校以后老师也会强迫孩子改正。”

    “为什么要歧视呢?”彭羽不懂。

    “这种东西就像人们认为白色代表纯洁,黑色代表邪恶一样,没什

    么为什么。”我说。慕承和点头,“大概中国人不喜欢这个方位,导致和左有关的词语

    几乎都是贬义词。所以我也被纠正过,但是我性子拧,总觉得左手用着

    舒服,于是白天当着大人的时候用右手,晚上自己做作业的时候用左

    手。”

    “被发现了会挨打吗?”彭羽饶有兴趣地问。

    “不让他们知道就不好了,偷偷的。”慕承和冲彭羽挤了挤眼

    睛,“而且一般大人只关心你写字用哪只手,至于吃饭、打球、拧毛巾

    这些倒是觉得无所谓。我拧毛巾也是反的,所以以前老是拧不干,打羽

    毛球倒是挺占便宜的,当需要反手接球的时候,换成右手就行了。以前

    刚进小学习字时,因为是左撇子所以写的字全部是反着摆在,除了我自

    己,没人看得懂,还可以当专用密码。”

    彭羽大笑,“太有趣了。”

    其实,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听到慕承和谈起他孩童时期的琐事,竟然也听得津津有味。

    “也有麻烦的地方,很多东西都是为右手人设计的,完全不会考虑

    左撇子的需求。例如我最讨厌用剪子,因为不用右手就根本剪不了东

    西。而且用公共电脑的话,永远不习惯别人的鼠标。总之,左手和右手

    会开始相互之间长达一生的斗争。”

    “是啊,”我转过脸,面向彭羽,很得意地说,“还是用右手好。”

    慕承和瞅了我一眼,扬了扬唇却没说话。

    我一转头透过玻璃看外面,正好瞧到街对面电脑城的那栋楼,楼体

    外挂着的巨幅广告。

    左边是一个穿着红色晚礼服的性感女神端着一个一样血红的笔记

    本,旁边印着两行字,第一行写的“轻薄极致、唯美诱惑”,第二行

    是“惊艳上市价:6888”。

    右边的广告则是某个国内著名品牌机,广告上则是一个黑色的台式

    机,简单的写着“迎圣诞学生震撼价:3999”。

    彭羽不服气地说,“但是我听说,左撇子容易出天才,特别是抽象思维和数学计算方面能力特别超常。”

    我不禁讪笑,“得了吧,计算能力再强,快得过计算器?”

    彭羽鼓着腮帮子说:“那可不一定!”

    我随手指着窗外的那两幅广告上的数字,苦口婆心地对彭羽

    说:“怎么不一定,难不成6888乘以3999谁还能一口气算出来?”

    正在我俩又要喋喋不休地争执下去的时候,却听慕承和在旁边淡淡

    地回答:“27545112。”几乎是不假思索。

    “呃?”我和彭羽同时愣了下。

    “我说,答案是27545112。”他对着目瞪口呆的我们,又重复了一

    次,那口气真是清风细雨极了。第四章 左撇子VS右撇子

    1

    大一刚刚进校,我们辅导员就告诫我们,也许和其他文科学科比起

    来学外语算是比较苦闷的。大一、大二虽说不是每天早上都有第一节

    课,但是我们却是必须在七点半的时候到教室上早自习。

    每当天还是擦亮,就能看到外语系的同学手拿豆浆,戴着耳塞,听

    着收音机走在校园的林荫大道上。

    在宿舍通往四教的途中,有一片桂花林。我们作为新生入学正好是

    金秋,于是清晨这么走过桂花树林,还带着对大学新生活的憧憬,和对

    未来前途的希冀,那时自己真觉得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我曾经也是这么一个有志青年,但是随着新鲜人成了老油条,人也

    就渐渐地懒散下去。

    有时候,我都觉得我们四个人懒惰起来有些人神共愤。

    若是周末或者星期一和星期二早上没有课,全寝室都不想出门,但

    是又饿得慌,于是会靠猜拳来派一个人去食堂买早饭。若是熬到中午都

    还不想出门呢?那便再猜拳……

    我们离三食堂最近,所以一般在此地活动。靠近食堂门口那个卖豆

    浆的地方,堆了个大桶,一人打卡,一人舀豆浆。那个舀豆浆的人特别

    奇怪,要是自己带杯子来,无论你带多大的容量的,都会给你打三分之

    二杯,无可动摇。

    于是,我们便用那种装1.5升的杯子,打一杯回去可以做成四人

    份。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最近变成大家都窝在寝室里看小说、看电视、玩电脑、背单词,连中午饭也懒得去打。怎么办呢?继续猜拳。

    一般情况下就属白霖最倒霉。今天,又是她。

    她拉住我可怜巴巴地说:“小桐,跟我一块儿去吧。”

    我看她一个人拿着四个饭盒,是挺凄凉的,便陪她一起。

    她和我各拿两个饭盒排在三食堂的两个打饭点。

    幸好还没到十二点,排队打饭的队伍不是特别长。轮到我的时候,我看着食堂师傅一弯腰,舀了一大勺饭,然后拿着勺子的手抖一抖。他

    看了看,貌似不满意。于是再抖一抖,几乎抖到没啥米的时候才朝我饭

    盒里盖下来。

    我又刷了一次卡,又递了个饭盒过去。那师傅故技重施,这次装给

    我的比刚才还少。

    我瞅了瞅左手,再瞅了瞅右手,哭丧着脸说:“师傅,您看我都瘦

    成这样了,才给我这么点饭,您忍心么?”

    那师傅瞧了我一眼,极不情愿地又加了几粒米,随即摆了摆手,高

    声对我后面说:“快点,下一个。”然后他在嘴里嘀咕:“就买四毛钱的

    饭还想要多少?”

    听见一个排后面的男生笑出声,我顿时回头剜了他一眼。

    可是,就是我这么走了一趟,把白霖的饭卡给搞丢了。我着急地回

    忆来回忆去,就记得我打饭的时候,第一下用我的卡刷的,第二下是用

    白霖的卡刷的,然后就再也没见到那张卡了。白霖在上面存了很多钱,我是怎么都赔不起的。

    白霖不在乎地说:“没事儿,丢了就算了。”

    我依然急急忙忙地拉着她去后勤处挂失。

    那个办业务的老师说:“英语系大三的白霖啊,刚才还有人来查来

    着,说捡着你的卡了,查了你的信息正要给你送回去。”

    我俩对视一眼,真好,居然遇见雷锋了。晚上又是慕承和的俄语课。

    教室里开着暖气,加之人又多,而且紧闭着门窗。他讲了一会儿课

    后,大概觉得热,便将袖子卷起来。做完这个动作以后他准备继续拿起

    粉笔在黑板上写单词。

    没想到,他居然用的是左手。

    他转身背对着我们,写了一个单词以后,也许自己才意识到左右问

    题,于是手势一顿,停了片刻后还是接着继续写。

    我知道,要是他就此换手,反而会引起大家注意。

    他写完句子,回身面对教室,这才将那只粉笔换到右手。大家都在

    埋头记笔记,就只有几个人还呆呆地坐着,我便是其中之一。

    刚刚的那个细微状况,几乎没有人发现,要是我以前不知道他的这

    个习惯,也同样不会察觉。

    其实,我觉得慕承和他大可不必如此,让同学们知道以后无非是大

    家背地里议论下,然后反而会在他的魅力值上又加了一分。

    越特别的老师,越容易引起学生的好奇心。

    慕承和似乎察觉到我在盯着他看,于是朝我微微一笑。

    我一愣,埋下头去,慌忙地拿笔写笔记,可惜写着写着开始神游。

    我想到慕承和做的那道数学题:3999×6888=?

    小时候我背过九九乘法表。后来大一点又背平方表,类似于一口气

    说出11×11,12×12,13×13……之类的乘法,那纯粹是我们以前的数学

    老师为了提高我们的心算能力而做出的额外要求。

    “有没有人会专门背乘法答案?”趁着慕承和在黑板上写例句的时

    候,我低头偷偷问白霖。

    “九九表?”白霖反问。

    “不是,就是几千乘以几千那种。”我说。“背来干嘛?”

    “呃——玩儿,比如练练脑子之类的。”有些老师不是常说,脑子搁

    久了不用就要生锈么。

    白霖白了我一眼,“练脑子?脑残了?”

    呃……确实不怎么符合自然规律。

    2

    俄语课是连着两节,无论是以前的陈廷也好,还是其他什么老师。

    只要是晚上的课,一般都是连续上,中途不会休息。如果其间有想上厕

    所的同学,动静不要太大,自己悄悄出教室就行了。

    这样大家都乐意,都只想早点下课,缩回寝室,该干嘛干嘛。

    但是慕承和却不是。

    他平时是个挺民主的人,可是无论大家怎么反抗,他每次课都要执

    意休息中间的十分钟。

    他说:“我们休息是为了以更加饱满的精神迎接下面四十五分

    钟。”说话间,嘴角漾起他那人见人爱的笑容,自然没有人有异议了。

    第一节课下了以后,我觉得教室里人多了以后闷得慌,有些缺氧的

    感觉,便想走到走廊的那一头,靠着栏杆偷偷气。

    然后,我看到慕承和也站在栏杆旁,若有所思地。不知道他心里在

    想什么。

    夜里很冷,但是月色却亮极了。银色的光线从天上洒下来,将他的

    背影映在地上,拉得很长,几乎延伸到了我的脚下。

    我顺势在上面踩了几脚,然后故作淑女装地走到他身边。

    “你站这儿不冷么?看什么?”我扶着栏杆,和他并排站。

    随着他的视线看去,是对面六教旁边的荷花池。夏天的时候,倒是很好看,翡翠粉嫩映衬在一起,成了本校的一大胜景。可惜如今已经是

    冬天,全是残枝,满池萧瑟。

    他没有转头,用下巴点了点对面楼下的景色,“那个池子,以前我

    们学校本部图书馆前面也有一个,后来翻修图书馆的时候就填平了,一

    模一样的,都是月牙型。”

    “本部图书馆翻修?好像好多年了?”我记得貌似是很久很久以前的

    事情。

    “恩。”他应着。

    过了会儿又说,“我不常来西区,但是看到它就想到以前本部的池

    子。我曾经经常在里面网鱼,”他的脸沐在月色下,泛起淡淡的笑

    容,“就是拿个篮子,放点馒头屑进去,侵在水里。另一头用绳子挂

    着,静止十来分钟以后,一下子提起来,会兜住很多小鱼。结果,有一

    次我掉进池子里,差点没爬起来。”

    我诧异,“你小时候?”

    “我父亲是A大的老师,我小时候一直随他在本部的宿舍住了,你不

    知道吧。”

    原来也是学校老师啊,难不成他分来我们学校代课也是托他爸的关

    系?

    “你爸教什么的?”我问。

    “数学。”

    “数学?”说起数学,我倒是有问题了,“你真的很神奇啊,上次那

    道题,怎么算的?”

    他乐了,“有诀窍的。”

    “什么诀窍。”

    “其实,是恰好你问的两个数字很特别,可以补数。我学过珠心

    算。”“猪,心算?”猪也能心算?

    “……”他的眉角轻轻地抽动了一下。

    “难道不是?”我疑惑。

    “是一种心算方法,运用的是珠算原理,所以叫珠心算。”

    “珠算啊,我小学时候也学过算盘,后来又跟我小阿姨拨算盘学算

    账来着。我还记得口诀来着:一上一,一下五去四,一去九进一;二上

    二,二下五去三,二去八进一。”

    “用算盘熟练的人,或者经过训练的专业人士,四则运算比计算机

    还快是很常见的。”

    “对对对,我小阿姨就是学会计的,完全比计算器算的快。”

    “而珠心算是几乎一样,只不过要做心算的时候,需要把实物的算

    盘化成虚盘放在脑子里。”

    “不过做起来肯定很难。”

    “初学时是挺难,因为需要一边自己瞬间记数,一边想象出虚盘,同时在脑子里模拟拨珠的情形,最后又把珠像内化。”

    “想想都头晕。”

    他笑,“这是逻辑思维、形象思维、灵感思维综合运用的结果,所

    以后来被当成开发孩子智力的一种训练方法。要是熟练了,速度完全可

    以超过一般计算器,一报完题目,可以立刻得出答案。”他顿了顿,“所

    以说,人类的智慧是任何机器都不可战胜的。”

    比计算机还快?听起来蛮诱人的。

    我有点兴奋了,“我现在还能学么?”要是真会了,以后还可以拿出

    去显摆。

    “恐怕迟了,一般四五岁比较合适。”他用一个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瞬间摧毁了我今生想要成为天才的唯

    一希望。

    过了一会儿,他忽而问我:“你做几份家教?”

    “就那一个孩子。”

    “一周几次课?”

    “暑假的时候排得比较多,现在就是一周一次。”

    “辛苦么?”

    “不辛苦啊,还挺有成就感的。”

    “你……”他看着我。

    “什么?”我疑惑。

    “没事。好好学习就行了,有困难可以告诉我。”

    就在我俩谈话期间,看到有个陌生的男生走到门口,朝教室里探了

    探头。原本就并不稀奇,本来到外语系探班的男生就挺多,大家心照不

    宣。

    可是奇就奇在,那人逮住一个同学问:“请问,你们是英语系大三

    的么?”

    “是啊,怎么?”

    “你们班上有个叫白霖的么?”

    听见白霖两个字,我立刻提高警觉,拎着耳朵注意起来。

    “白霖——”被问的人,扯着嗓子高喊,“有个男的找你。”

    我看到白霖走到那男生跟前,问:“找我啥事?”

    男生瞅了瞅她,再瞅了瞅她,“你叫白霖?”“是啊。”

    “不是你。”男生摇头

    “怎么就不是我了?”白霖不耐烦地反问他。

    “你们班还有叫白霖的么?”

    “这么好听又稀少的名字,还能和谁重?整个外语系,就我一个人

    叫这,没别人!”白霖以她惯有的强者气势,压倒对方。

    见她这样,男生倒窘迫了,呐呐说:“我找那个白霖是个子不高的

    女孩儿,眼睛很大,梳着个马尾,笑起来左右都有虎牙的……”

    慕承和突然看了看我。

    “怎么了?”我摸了下脸,不禁问。

    “虎牙。”

    “你有虎牙么,我也有。”我说。

    他淡淡微笑,“我没有,但是我知道你有。”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白霖朝我指过来,对着那男生说:“同学,你

    要找的是她吧。”

    3

    原来,男生叫刘启,是计科系的。

    他便是白天在排我身后打饭,还跟着食堂师傅一起笑话我,接着被

    我狠狠地剜了一眼的人。

    后来,我从人堆里挤出来,将饭卡弄丢了,他正好拾到,想叫我,却没想到我溜得跟一股青烟似的,就在食堂消失了。

    他无奈之下,去学校查了饭卡上的学生信息,然后问上门来,还给

    我。那饭卡是白霖的,所以他便以为我叫白霖。

    下课后,走在回寝室的路上,我和白霖都下定决心要报答人家刘启

    的恩德,有机会一定请他吃饭。

    这个周六,我不用去彭羽家上课,而老妈的休息日也终于和我重合

    在一起了。她在距A市三十公里的女子监狱上班,我们学校和他们监狱

    分隔在A市的东西两头,其中艰巨有将近八九十公里,来来回回很不方

    便。所以,虽说在一个城市,却很少见面。

    很多人觉得警察就是公安,公安就是警察。其实,公安只是警察中

    的一种。警察还有狱警和法警等等。

    我妈就是地地道道的狱警,穿着警服上班,臂章上的警徽里绣

    着“司法”两个字。

    白霖经常羡慕说:“小桐啊,你妈妈穿起制服的样子真是英姿飒

    爽。”

    可是我妈明明就是一个梨形身材,肚子上的游泳圈足足有三个,我

    怎么都不能将她和“英姿飒爽”这四个字联系起来。所以我一直在琢磨和

    自省,究竟是我的欣赏水平有问题,还是他们都有问题。

    她平时本来就忙,加上狱警这项工作的特殊性,只能轮休,也需要

    时常夜里值班,不分节假日,故而老不回家。我也就索性呆在学校里,偶尔去看看爷爷奶奶。

    我在回家的路上绕去菜市场买了菜和鱼,准备给她老人家做一顿丰

    盛的午餐。一般他们值班以后是早上九点下班,稍微磨蹭一下到家也就

    十一点了。

    老妈到家的时候,我正在端鱼。见她连制服都没换下来就回家了,我奇怪地问:“你走得急啊?”因为大部分情况,他们是不允许平时穿警

    服的。

    “恩,”她洗了把脸,“你王阿姨他们送了我们监区一个女犯到城里

    来看病,大概是要住院的样子。我吃了饭还得去医院替他们守一下。”

    “哦——”我蔫蔫地应了一声。吃饭的时候,我俩对坐着,只听见咀嚼食物的声音。

    她说:“我一会儿顺道给你奶奶他们送钱过去,多了四百,我放你

    桌子上了,下个月你生活费。”

    “不用了,你留着吧,我打工攒的钱还够用。”

    “那就先搁着吧,你自己不用存着也行。不然你去看你爷爷的时候

    给他们买点东西。”

    我垂头扒饭,默不作声。

    她又问:“学校最近有什么事儿么?”

    “没有,都挺好。”

    然后,相互之间再也无话。

    吃过饭,她匆匆就走了。

    我盯着书桌上的四张人民币看了许久,最后还是出门将钱存在了银

    行里,然后买了点水果去医院。

    走进病房里,奶奶不在,只看到爷爷还是十年如一日地躺在那儿,丝毫没有睁眼的迹象。我放下东西,在床边坐下来,摸了摸他雪白的鬓

    角。

    有时候连他上一次和我说话究竟是什么情况下,我的记忆都有些模

    糊了。

    呼吸机放在旁边,却没有用。

    两年前,爷爷是因为大脑缺氧十分钟,而造成了植物人。如今他的

    情况大好,呼吸机大部分时间都停用,而是练习他的自主呼吸能力。每

    天还用管子给他从食道里喂点芝麻糊牛奶之类的流食。

    无论是奶奶也好,还是护士也好,都将他照顾得非常仔细,几乎都

    没起褥疮。用医生的话说,除了不能醒过来,其他生命体征基本正常。但是这一笔巨大的医疗费用。而且全部由我们家和大伯家分担。

    “吱呀——”一声,门开了。

    奶奶提着一瓶开水进来。

    “奶奶。”我站起来叫她。

    “你来了。”她瞥了我一眼。

    “我帮您提。”我接过她手里的热水瓶

    “你妈刚才都在。你娘俩还真是,要么人影见不找,要么凑一

    块。”她说。

    奶奶一直和我妈合不来,因为我是女孩儿,从小也不怎么待见我,如今更是见一次烦一次。

    我说:“有个犯人在这里住院,她来看看。”

    奶奶冷哼,“我知道,就在三楼,还戴着个手铐。刚才上来的时候

    人家就跟看稀奇似的。听人说是那犯人的老公跟女人走了,还把儿子也

    送了人,那女犯知道了消息一时想不通就想在监舍里用床单上吊。”

    “哦。”原来。

    “这女人也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实在不喜欢听她喋喋不休地数落谁,便起身说:“我去三楼看

    看。”

    在三楼最僻静的一间单人病房门口,我看到两个警察坐在门口,其

    中一个我认识,就是那位王阿姨。

    “这不是桐桐么?”王阿姨眼尖地叫我。

    我走过去和她打招呼,好奇地朝病房里面瞧了瞧,门缝很窄,几乎

    只能看到那女的膝盖以下,裤子是淡蓝色,我在电视上见过她们的囚

    服,全身淡蓝色肩背上有白色的条纹。她的右脚脚踝上了手铐被铐在病床的铁栏杆上,旁边站着我妈。

    “你怎么来了?”她看到我。

    “奶奶说你在这儿,我来看下。”

    她走出来,王阿姨就进去。

    “你们七点不是系里要点到么?还不回学校。”她一面问我一面转身

    警惕地带上病房的门,让我再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她一直这样,刻意地让我和她的工作保持距离,不让我接触那些服

    刑人员。

    我说,“我们系已经没点到半年了。”

    但是,这句话我估计她压根没听见,因为就在同时护士站那边的护

    士正高喊:“童警官!朱医生请您过来一趟。”

    我看了她一眼,转身下楼。

    4

    家里挺难的,我知道。

    爷爷躺在特护病房里每个月的医药费就是一笔不菲的支出。老妈的

    工作说起来好听,其实也就那么点。

    本来以前她是每个月给我三百,一天十块钱。后来物价涨了,她多

    匀了一百块给我。其实那些钱我大部分都存了起来,没怎么动,除非那

    个月没什么家教收入,就取点出来救急。

    我回学校吃过饭再和白霖去上自习,九点出来,有点饿就去食堂的

    小卖部看看还有什么吃的。

    食堂的大厅里挂着好几个电视。

    七点半以后寝室里面掐了电视信号,有些人就凑到食堂看电视。电视其实就只能看省台,但是大家仍然津津有味地仰头守着。这个

    时段,省台的卫星频道正在播每周一次的法制频道。

    我瞥了一眼电视。

    画面是在高墙下,好些女犯站在空地上整齐划一地做着“感恩的

    心”之类的心理保健操,然后镜头切到旁边,一位女警站在前在接受采

    访。

    戴着警帽,一身笔挺的藏青色警服,显得干练又精神。

    记者问:“童监区长,去年您被司法部评为‘全国十佳监狱人民警

    察’并且荣获个人二等功之后,您觉得有压力吗?”

    女警官笑笑,“压力肯定是有的,但是压力和动力并存。况且这些

    荣誉不属于我一个人的,而是整个监区整个监狱同事共同努力的结

    果。”

    白霖诧异地张着嘴,看着画面,停下来,说:“小桐,那不是你妈

    么?又上电视了。”

    她说这话声音不算大,但是在过了吃饭时间的空旷食堂里响起来,又显得那么落地有声。

    话一说完,所有人的视线都刷一声集中到我身上。

    我倏地拉着白霖就走。

    是的,那女警就是我妈。

    以前她第一次上电视的时候,我和老爸老早就在电视机前守着,那

    个时候市面上还没有普及摄像器材,只能用录音机将声音录下来,每每

    过节气的时候就拿来回味。

    后来,这类的节目越来越多,多到我都再懒得询问。

    她是个好警察,真的。

    她用她的真情和那种一丝不苟的责任感,渗透到许多服刑人员的心中。她重视她们,还有她的工作,却独独没有将我放在心里。

    周五,又接到彭羽的电话,他说:“薛老师,明天科技馆有一个很

    大的航空模型展,我有几张票,所以特地邀请你一起去。”

    “哦。你不补课了么?”又少了收入。

    “周日吧,行么?”

    “好。”

    “你能给我慕老师电话么?”

    “慕承和?找他做什么?”

    “他好像也是航模的爱好者,我想也请他去,谢谢他上次请我们吃

    饭。”

    我哦了一声,想想又问:“你说你想去看什么?”

    “航空模型。”

    “一个模型有啥好看的。”我觉得有时候男生的兴趣爱好真是搞不

    懂。

    也不知道是慕承和太闲,还是对彭羽这孩子有好感,或者是他真对

    那玩意儿有兴趣,他接到电话便欣然同意了。

    围着一条深咖啡色的围巾,准时出现在科技馆门口,和我们汇合。

    果然是科技馆在搞活动,好像政府组织的俄罗斯航空月系列安排之

    一。

    这次俄罗斯历代飞机模型只是针对青少年爱好者的,接下来还有航

    空飞行表扬,和相应的学术交流。

    这个省立的科技馆,我中学也时还挺旧,翻修后听说有趣了很多。

    有数码模拟的侏罗纪和白垩纪场景重现。而航空厅却一直很空荡,如今

    却突然摆着很多飞机模型。来参观的,基本上都是男孩子和其陪同家长。

    全馆的模型被分为五个大类:战斗机,轰炸机,运输机,直升机,和其他飞机。而每一个模型前面都有飞机的型号标识。

    彭羽居然拿出个小本,又看又记。我估计他是为了回学校向同学们

    炫耀。

    我在那一排排逼真的模型里面完全找不着人生的乐趣。

    在我看来,飞机就两种,一种有螺旋桨的叫直升机,一种没有螺旋

    桨有两个大翅膀的叫飞机。或者那有两翅膀的里面,白色的是客机,灰

    不溜秋的是战斗机?

    对于这个心得,我可不敢随意在这种地方发表出来,免得被人唾

    弃。

    中途百无聊奈地瞅着上面写的:苏——27,苏——47,苏——30,我便随口问:“苏?难道是苏联的意思?”

    没想到却引来彭羽的耻笑,他指向那边的“安——22”“安——

    70”说,“苏是苏联,难道安字开头就是安联?”

    我皱着眉,瞪了彭羽一眼,“我以为总有意思吧。”

    “就是个型号啊,能有啥意思。”

    慕承和却笑了,“其实是有涵义的。但是那个‘苏’不是苏联的意思,而指的是它的设计者是苏霍伊设计局,俄语字母缩写成Су,读出来就

    是‘苏’。无论是前苏联也好还是现在的俄罗斯也好,飞机都是用自己设

    计局的缩写命名的。比如米高扬设计局的缩写МГ,念出来正好是米

    格,图波列夫设计局出来的所有飞机都会是‘图’字打头。”

    “有很多设计局么?”彭羽炯炯有神地看着慕承和。

    “苏联鼎盛时期有十来个。”

    “这么多啊。”“每个设计局研究的方向不太一样。卡莫夫擅长直升机,米格擅长

    轰炸机,图波列夫擅长运输机。”

    彭羽崇拜得直捣头。

    “除了开头的那个字以外,后面的阿拉伯数字也是有讲究的。战斗

    机这大类使用单数,其他的轰炸机、运输机那些用双数。”

    我听完慕承和的这些言论,第一感是头晕,第二感便觉得他多半也

    是个童心未泯的人,不然能对着个半大孩子将模型描述的这么有声有色

    么。

    5

    后来我看到一架橘红色的,肥嘟嘟的直升机模型,前面标着米——

    26,这下我不再迷茫了。心里头知道这就肯定是那个什么米里设计所的

    飞机了。

    这么一想,居然突然觉得这些东西也有意思了起来,于是自己再里

    面继续寻找“米”字打头的飞机,果然是直升机居多。

    我心里挺乐的,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正要回头炫耀,没想到却有人走来喊了一声“承和——”。

    那是个儒雅的中年人,胸口上挂了个工作牌。

    “秦馆长。”慕承和伸手和他握手。

    我看了一眼,幸好慕承和伸的是右手,不然俩人就撞了。

    “怎么这么有空来我们这儿。”

    慕承和说,“我带两个孩子来看看。”

    然后,他俩就寒暄到一边去了。

    从科技馆出来,天阴沉的厉害,慕承和开着车送彭羽早早回家。往回开的时候,他问,“你去哪儿?”

    我嘿嘿一笑,“怎么?难道老师您又要请我吃饭?”

    他从后视镜里,瞅了我一眼,“那你想吃什么?”

    见他真这么耿直,我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挠挠后脑勺,和他客气地

    说:“我还是回学校自己吃好了。”

    他打了转弯灯,左拐后说:“知不知道俄罗斯最顶级的一种美食?”

    “什么?”

    “里海的黑鱼子酱。”

    他这样一说,我就想起来了,“黑鱼子酱啊,是不是还有红色的?”

    “恩,黑色是鲟鱼,红色是别的鱼。”

    “很贵?”

    “是啊,绰号叫黑黄金嘛。”

    “你吃过么?好吃么?”

    我的肚子开始有点饿了。

    “不好吃。”他回答我时,皱了一下眉,那个表情挺孩子气的。“但

    是听他们说,就着伏尔加比较有味道。”

    “那你肯定就是没喝伏尔加了。”说到伏特加,我就更来兴趣

    了,“老师啊,你觉得伏尔加真的那么过瘾么?”

    他笑,“不知道。”

    “不知道?”

    “我不太适合喝烈酒,所以没试过。”听到他这话,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而且,肚子里的酒虫子和小馋虫

    都有些复苏了。

    我的良心决定顺从我的胃,便改口说:“你想请我吃什么?黑色的

    鱼子酱?”

    “那我可请不起。”他翘起唇角。

    后来慕承和带着我去了家湘菜馆,大大地吃了一顿。

    从馆子里出来的时候,发现下雪了。

    今年的初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下下来。

    华灯初上,细碎的雪花在桔红色灯光的映衬下,清晰可见。

    我捧着手呵了团热气出来。

    慕承和去取车,原本走了几步,却又折回来,走到我跟前取下围

    巾,套在我脖子上。他说:“冷得很,别冻着。”

    霎时间,我愣了下,直到他走开,才回神。

    这些年,很少有别人这么关心我。我妈只知道我在外面做家教,却

    没问过我难不难累不累,甚至今年过春节都是我一个人守岁。

    学院老师里陈廷也关心我,但是感觉却和慕承和不一样。

    他问我,生活有没有困难,兼职累不累。

    他不顾天寒地冻,深夜开车到警察局接我和白霖。

    他刚才对我说,冷得很,别冻着。

    我将那条驼色的围巾在脖子上又绕了一圈。脸蛋垂下去,轻轻地摩

    挲了下绒面,很暖和很暖和,甚至还带着他方才残余下来的体温。那个

    松木的香味萦绕在鼻间,若有若无。

    那辆白色的CR-V冲我按喇叭,我傻傻一乐,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地下被雪水打湿,我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吧嗒,就摔了个狗吃屎。

    我自己呲牙咧嘴地爬起来,冲他憨笑。

    回到寝室里,白霖瞅着我,不禁问:“咋了?你出去看了会儿飞机

    模型就成傻妞了?乐什么呢?”

    她围着我转了一圈,“难不成遇到大款有人送你私人飞机?”

    “去去去。”

    熄灯前,在白霖的追问下,我终于在她们三个人的面前将慕承和的

    事情说了出来。

    赵晓棠一针见血地说:“他肯定对你有那个意思。”

    白霖附和,“而且是一见钟情。”

    宋琪琪倒是比她俩冷静些,“不是吧。这事情开不得玩笑。”

    白霖说:“怎么不是了。不是的话,那么关心他做什么,慕承和在

    很多事情上都对她挺特别的。还有那次在办公室,他们……”吐了一点

    又打住。

    “他们?”敏感的赵晓棠顿时拎起耳朵,接嘴反问。

    白霖说:“他们在办公室里,脸对着脸的。”看样子是忍了又忍。

    “那是他教我发音!”我佯怒。

    赵晓棠一拍桌子说:“小桐,这事儿靠谱。身份不是问题,年龄不

    是距离。”

    6

    夜里,我起来上厕所。走到阳台上,看到外面越飘越大的雪花,在

    树梢蒙上一层薄薄的白色。

    刚才被他们那么一鼓动,我还真的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我回到床上又将这过去的一个多月的事情,在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

    过了一遍,于是更加睡不着了。

    我翻出枕头下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然后忍不住打开短消息,输了三个字“慕老师”。可是接下来要发什

    么内容,却难住了。

    我想了想,又将慕老师三个字删掉,换成了“你”。

    “你”后面又要写什么呢?

    我又删了。

    “谢谢您请我吃饭。”

    我打完了这七个字,看了再看。

    最后还是又把“您”换成了“你”,随即在确定全句既不暧昧也不唐突

    后,发送了出去。整好是凌晨一点钟。

    意外的是仅仅过了一两分钟,他便回复了我。

    干练的三个字——“不客气。”

    原来,他也没有睡。

    我又写:“我还想你请我喝伏特加。”

    他这一回比刚才回复的还要快一些:“没问题啊。”

    我挺想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却又害怕他在做事,或者他准备休

    息了,或者……或者我应该适合而止。

    于是,我关了手机,闭眼努力睡觉。

    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周一晚上俄语课的到来。

    上课之前,我将那条围巾叠得方方正正地用了个纸袋子装好,带去教室。

    他准时走进来,脖子上换成了一条深灰色的围巾。

    这一节课,是讲课文。翻译之前,慕承和将课文范读一遍。

    他一边读,一边拿着书缓缓地走下讲台。

    他读俄语的时候,嗓音会比平时说话的语调略低,很平缓,不是那

    种抑扬顿挫的朗诵音。其中的小颤音和翘舌音发得流畅极了,很受听,也难怪他以前对我要求那么高。

    以前听人说俄语和德语很相似,都不如法语那么轻柔悦耳。

    可是,如今在我看来,这两门语言却很适合男人说。喉音摩擦的时

    候,让人觉得有种醇厚的稳重感。

    我闭着眼睛,几乎沉溺在这个异国的语言中。

    第一次上课,他说他在一下子就俄罗斯呆了七八年的样子。可是留

    学,需要这么久么?

    他左手拿课本,右手揣在裤兜里,薄唇微微开合,读着课文,脚下

    慢慢踱步。走到我桌子前的时候,他的右手伸出来,五指卷曲,轻轻的

    扣了扣我的桌面,提醒我,然后继续走到后面去。

    我这下才看到白霖他们早就换页了,只有我还盯着前面看,脸色一

    窘,急忙翻页。

    星期二的下午,我们没课。

    正好白霖的那位李师兄过生日便请我们去校本部门口一家有名的火

    锅店吃火锅。师兄对白霖好,可是白霖一直像一根四季豆似的,油盐不

    进。

    今天要不是我要来,白霖铁定不会到。由此可见,虽然我是个电灯

    泡,却是个发光发热,照亮他人人生的好灯泡。

    火锅店很热闹,特别是在这种冰天雪地的日子里,吃火锅是一件最惬意的事情。

    一顿饭饱餐完以后,肚子鼓鼓的,三个人准备在夜色中迎着刀割一

    般的寒风中回本部校园溜达一圈。

    到了学校门口我才知道上次那个俄罗斯航空月,原来我们学校也有

    节目。最繁华的东大门门口,挂着巨幅的红色标识“热烈欢迎航空专家

    光临我校学术指导。”然后分别用英文和俄文分别翻译一遍。

    东门有一块公示栏,上面经常会看到各种各样的学术消息。

    此刻,那玻璃栏内,有一个巨大的讲座通知。

    “航空月学术交流——论T型尾翼气动弹性优化设计”

    然后下面,落着一行字。

    “授课人:慕承和”

    “慕承和?”我俩对视,异口同声地惊呼,然后一起贴着橱窗的玻璃

    门,想要看出点什么眉目来。

    “你们也认识慕老师?”学物理的李师兄插嘴问。

    “给我们代课的俄语老师也叫这个。”白霖比我早一点恢复神智,对

    李师兄说。

    “哦。那可正巧,一个字不差?”

    “是啊。”我点头。

    我记得他自我介绍的时候将名字写到黑板上的,不会记错。

    “难道我们学校有两个同名同姓的老师?”李师兄扶了下他那高倍数

    的厚眼镜片。

    “个字有这么高,”白霖比划了下,“长得……”

    在形容长相的时候,白霖皱眉,卡住了,不知道她是不是正在自己的词典里寻找我说的那个形容笑起来很好看的成语。

    “长什么样?”李师兄也好奇地追问。

    白霖不耐烦地说:“反正就是,比你高,比你帅,比你好看。”

    李师兄的心估计被堵了,而且还被伤得鲜血淋淋。

    我说:“我们老师说他曾经在俄罗斯呆了很多年。”

    李师兄立刻说:“对,慕教授他在莫斯科大学留过学。”

    我不甘心地又问:“眼睛内双?皮肤白白的?笑起来嘴角会上翘?

    开的是辆CR-V?”

    李师兄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描述的是同一个人。他是我们学校流

    体力学研究所的教授。”

    听到这句结论,我有点石化了。

    真的是慕承和。

    怎么可能?!

    “不是吧?”白霖哀嚎的同时眼睛却在发光。

    然后,李师兄向我们描述了慕承和老师异于常人的半生。

    “你们不知道他挺正常的。据说以前很多报纸都报道过,不过这些

    年他很低调,认识他的人就少了。”

    “以前看一篇报道上写他智商很高。十四岁就念完高中了,大概因

    为国内的教育制度的限制,他去了莫斯科大学攻读流体力学专业,二十

    一岁的时候发表了一篇关于超音速的论文而获得到了茹科夫斯基奖,这

    是俄罗斯非常有成就的一个物理奖项。他在二十三岁拿到物理学博士

    了。后来他来到我们学校,过了两年又回俄罗斯呆了段时间,好像是图

    波列夫研究所邀请他加盟。”

    等等,这个图波列夫四个字我有印象,于是问:“是不是俄罗斯那个设计飞机的研究所?”

    “是啊,”李师兄说,“世界顶尖的运输机研究所。”

    “流体力学和飞机能有什么关系?”白霖眨巴着眼睛问。

    “空气动力学是流体力学的一个重要分支,最初人类就是靠研究空

    气动力学而将飞机送上天的。这是慕老师的专攻方向。”李师兄一脸崇

    拜地说,“他明天要讲的这个T型尾翼是航空设计中的一个重要难题。”

    “然后呢?”我问。

    “他去年又回来了,还破格评了教授。”

    “难道他就是那种传说中的……科学家?”我颤着小心肝,斟酌着

    问。

    “是啊。”李师兄点头。

    7

    于是,我一直都在消化李师兄说的话。将一串串事情联系起来,才

    察觉自己的粗心。

    第一次慕承和叫我到办公室问班上情况的时候,他说,我没有给本

    科生上过课。当时,这句话我直接理解为,他没当过老师。

    第二次慕承和到警局来接我和白霖,那个警察对慕承和说,我在报

    纸上见过你。

    甚至是他的心算能那么强,我都没有怀疑过什么。然后,他跟我和

    彭羽讲那些东西,那个科技馆的馆长也认识他。

    那么多那么多的细节都被我忽略掉,真是太粗心了。

    和白霖坐车回西区的时候,载着我俩的校园公交在门口调头,又到

    那个公示栏绕了半圈。借着桔黄的路灯,我远远地看到玻璃橱窗里他的

    名字,很显眼。原来,他是那么杰出的一个人,几乎让人感觉在他的背后有一个浅

    浅的光环。

    第二天,我破天荒地旷了半天课,坐车去本部的大礼堂看慕承和的

    报告会。到了才知道不是想进去就能进去的。

    白霖正巧给我电话。

    “怎么样怎么样?”

    “进不去。”

    “啊?不会吧。”

    “你把李师兄的电话给我,他昨天是不是说他会来听什么的,而且

    我也看到有他们系。”

    “好。”白霖说。

    半晌后,我终于找到李师兄,好在他们有个女同学本来占了个名额

    却临时家里出了事,才让我有一个空名额进去。

    时间未到,会场的气氛却已经很严肃了。

    后面已经架起了好几台摄像机,台上的工作人员也正在为话筒试

    音。

    前面几排,每个座位前的桌子上都标注了座位主人的姓名。我们学

    生席在最后,相关院系有席位的都是划定了位置和区域,示意图上标注

    得非常清楚,还有礼仪小姐亲自带路,果然是多一个人都不行。

    人陆陆续续地进来。

    除了那一年代替我爸上台去领奖以外,我从来没有来过这种正式的

    场合,甚至还有那么多的外宾。

    每个座位前都放着一本册子,上面用中英俄三种文字印着慕承和的

    演讲稿。慕承和准点出现在台上的时候,全体都起立鼓掌。他穿着一套深蓝

    色的西服,一改平时的随性,慎重地走了几步,笔直地站定后,朝台下

    鞠躬,随即才走向发言席。

    这是一篇关于机翼灵敏度的文章,全文除了我能听懂他说的是中国

    话以外,完全不知所云。

    可是,我却异常地没有打瞌睡,不知道是这里的气氛实在不合适,还是因为后面那些摄像机。

    我远远地看到慕承和,站在那里,放下稿子,笑容淡定地等着主持

    人宣布进入提问环节。

    提问的人很多,络绎不绝。有学生有记者。无一例外,他都一直用

    中文回答。

    坐我前排的物理系某师兄接到话筒,激动地提问的时候,慕承和的

    视线随之转到我们这边。然后他看到了我,目光轻轻带过,没有刻意停

    留。

    第二个星期上俄语课的时候,我又带上那个装着他围巾的袋子。

    上次,白霖叫我不要急着给他。她说:“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就还

    了,这样等到关键时刻才有借口接近他啊。”

    没想到,真被她说中了。

    放学的时候,我故意在教室里磨磨蹭蹭的消磨时间,然后教室里的

    人走得差不多了以后我才到楼梯口等他下来。

    他下来,一拐弯就看到了傻站着的我。

    “慕老师。”我主动叫他。“你的围巾,谢谢。”

    他接过来,想到什么事,便问我:“你那天没课么?跑去听讲座。”

    “啊?”

    “星期三,旷课了?”他提醒我。“呃,我想去瞻仰下您的风采,本来白霖他们都想去的,我觉得要

    是这么多人旷课多不好,于是我就主动申请代表她们去了。”

    他哑然失笑。

    我和他并肩走出四教。

    “慕老师,你真的是他们说的那种人啊。”

    “什么人?”

    “天才。”

    他浅笑,没立刻答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是个普通人。”

    “为什么会来西区给我们上这种课呢?”

    “你们陈老师说他走了,没人给你们代课,问我愿不愿意。他平时

    都搞党团工作,反正一个星期就两节,也不多。我也觉得挺有意思的,然后你们系主任说他没意见,我就来了。”

    那当然了,我们系主任,请个教授上二外,赚翻了。

    “你和陈老师很好么?”不知道陈老师有没有对他说过我什么。

    “是啊。我俩在莫斯科留学生协会里认识的,他在普希金语言学院

    念书,我在莫斯科大学,离得不远,后来一起回国,挺合得来。”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到六教下面的分岔口。

    “为什么会想要学航空呢?还去莫斯科大学。”

    “因为茹科夫斯基。”

    “茹科夫斯基?”

    “他是现代流体力学的开创人,俄罗斯的航空之父。他从莫斯科大

    学毕业,然后直到去世终身都在那里任教,所以我也有种向往。”“哦。”我点头。

    他说:“我小时候看过一本茹科夫斯基写的书,里面有句话特别深

    刻,一下子就让我沉迷了。我当时就想,我也要做一个这样的人。”

    “什么话?”我看着他。

    “他说:人类生来就没有翅膀,就人类的体重与肌肉比例而言,鸟

    要比人类强大七十二倍。”

    慕承和顿了下,又说:“然而,我认为,人类凭借自己的智慧而不

    是依靠自己的肌肉,定会翱翔于天空。”

    语罢之后,我沉默了。

    他却朝着我调皮一笑。

    我侧头看着他的脸,有一种从天而降的距离感。

    他说出“定会翱翔于天空”这几个字的时候,神色沉静如水,但是那

    副浅色的眸子却在这样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澈、明亮。

    慕承和的发色和眸色都不深,并非纯粹的墨黑色,所以衬得皮肤特

    别白。

    都说天才性格容易孤僻,但是他却像他的名字一样,是一个格外亲

    切可爱的人。

    白霖经常在学校商业街的书屋里租些不靠谱的爱情小说回宿舍看,经过长期耳闻目染的结果便是,我也觉得用情至深,对爱生死不渝,甘

    愿舍弃一切的男人是很让人心动的。

    可是当我在这一夜听到慕承和说的此番话之后,我又觉得,当一个

    男人怀着坚定的信仰并终身为之而奋斗的时候,会同样散发着一种蛊惑

    人心的魅力。第五章 你是否知道

    1

    一般每个月十号之前,我就得交上个月的思想汇报。

    我们系加上我一共有五个,从业余党校毕业后,都是预备党员的培

    养对象。每个月要求我们写一篇思想汇报。头两个月陈廷在,我们交给

    陈廷。他是团委老师。

    现在他不在,只好交给那位偶尔出现在西区的李老师。

    别的学校我不知道,反正我们团委除了学生工作,还管学生推优入

    党。

    我想,要是真入党了,也许陈廷会成为我的入党介绍人。

    他去培训之前,时不时找我谈话,了解我的思想动态。我家里的情

    况,他和学院的吴书记也许都略有了解,所以对我就特别上心。

    甚至在知道我也选俄语以后,他还让我当了他的课代表。

    下午第二节课后,我们上完精读课出来,正好遇见那位忒关心我的

    吴书记。

    他老远就喊:“小薛同学。”

    我拉着白霖冲他笑,“吴老师。”

    老人家不喜欢人家叫他书记或者教授什么的,就爱“老师”这两个

    字。所以,我一直觉得他像个学者。

    “学习还跟得上么?”他笑眯眯地问。

    “还行。”我惭愧地说。

    “昨天一二九的演讲比赛没看到你啊,我还以为又是你代表我们外语学院去呢。”

    我乐:“哪能啊,我们学院人才济济的,只不过去年恰好让我捡了

    便宜。”

    他和我说话期间,人渐渐多了起来,不停地有人和他打招呼,我也

    不好意思多寒暄就冲他说再见。

    没想到吴书记却又叫住我说:“小薛,有时间再去我家吃饭。”

    眼看快到圣诞了,也快到期末了,大家都开始忙碌起来。

    我们班有三十个人,男生只有五个,这个数目已经算多了。所以大

    部分女生都是出口了。还单身着的也在圣诞节来临前就积极找出路。

    连宋琪琪每天也到了要熄灯的时候才回寝室,太反常了。

    让我们觉得有点诡异。

    白霖坐在的床上说:“我就觉得奇怪,怎么好端端一个圣诞节就被

    同学们整成了情人节了呢。”

    “琪琪怎么还不回来啊,再晚就得翻墙了。”

    “是不是恋爱了?”白霖问。

    “不知道啊。”我说,“没听她提。”

    这时,赵晓棠倒是突然说:“我倒有件宋琪琪的事情,想和你们琢

    磨琢磨。”

    “什么?”我和白霖异口同声地问。

    “我上周出去玩儿回来碰到有个男人开车送宋琪琪回来。”

    “哦。”我想到了慕承和的CR-V。

    “本来我没放心上,下车的时候,那男的牵了下琪琪的手。”赵晓棠

    继续说。“不是吧!”白霖哀嚎,“小棠,这么重要的八卦你居然现在才想起

    来要汇报!”

    “我不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么。”赵晓棠梳着卷曲的长发淡淡

    说。

    她一直是这么一个人,凡是都满不在乎的样子,在外面交很多朋

    友。对同学室友的事情不太上心,谁哭了,她也不会上去安慰,和白霖

    的外露截然不同。

    “你们可别说是我说的。”赵晓棠补充。

    可是,等宋琪琪一回来,白霖就迫不及待地跳上前,掐住她的脖子

    说:“琪琪,有好事居然不告诉我们。太坏了!”

    “坦白从宽。”我笑。

    “什么好事?”宋琪琪反问。

    “喜事啊,有人都看见了。”白霖大嘴巴地说,不过好在这女人没出

    卖赵晓棠。

    说到喜事,宋琪琪立刻明白了,却一反常态地矢口否认:“什么喜

    事啊,你们看错了。”

    白霖乐哈哈地说:“琪琪啊,你这么欲语还休地,更让我们嗅到了

    奸情的味道。”

    本来这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玩笑话,奸情二字也是常被我们几个挂

    在嘴边的。没想到,宋琪琪听见却脸色刹那间白了,“你瞎说什么

    呢。”随即拿起睡衣进厕所换衣服。

    白霖还想追问,被我拉住,朝她摇了摇头。

    她进了厕所后,我们三个人面面相窥。

    我小声说:“不太对劲。”宋琪琪平时虽然斯文,但是一点也不是一

    个小气的人。白霖说:“我有同感。”

    赵晓棠举起双手,“当我什么也没说。”

    那一夜寝室的氛围不怎么好。熄灯前,我和白霖尽量相互开开玩

    笑,妄想活跃下四个人的气氛。而赵晓棠一点也不配合,一如既往地只

    对敷脸和上网有兴趣。

    宋琪琪则啥话也没说,和平时一样安静。

    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寝室的春天在这样的隆冬莫名其妙地来临了。

    与此同时,一个叫刘启的人以一种无比热忱的姿态出现在我的大学

    生活中。

    其实,他在图书馆和我打招呼的时候,我都不记得他是谁,也不好

    意思问他,“同学,请问我认识你么?”便打哈哈似的一边应付着跟他的

    寒暄,一边在脑子里拼命搜索这号人。估计到最后,他也不知道我压根

    就觉得自己不认识他。

    我经常接电话也遇见这种事,用个不认识的号码打给我,不自报姓

    名,然后说到再见,我也没搞清楚来电话聊天的是哪一位。

    等到第二天我去三食堂打饭,那师傅又将勺子抖的没几颗米的时

    候,我突然想起来昨天的神秘人就是那个捡到白霖饭卡的刘启啊。

    2

    慕承和的课还是老样。

    天气越来越冷,大家都巴不得缩短课间休息时间提前下课,立刻缩

    回被窝。他也将课串成了连堂,提前十分钟放学。

    离寒假还不到一个月了。很多选修课都在准备考试,俄语也是一

    样。所以,他教完这学期的任务后,叫我下课去他办公室拿复习资料,然后看同学们愿不愿意印出来。

    他说:“复习题上有考试内容的百分之八十,让大家好好复习。”我瞪眼,“这两张纸就有八十分?”

    他微笑着点头。

    我乐呼呼地说,“老师万岁!”

    “你可别缩印了,带去作弊。”他补充。

    “……怎么会呢。”我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

    壶。

    这个时候,人已经很稀少了。

    我和他下到一楼,正巧迎面走来班上的一个同学,她似乎忘了什么

    东西回教室去取,看到慕承和的时候冲他点头打招呼,然后腾腾腾地爬

    楼地上去。

    雪还在下,我撑开伞,犹豫着要不要和他一起用。

    就在这时,拐角的地方有辆车过来。我的胳膊被他一拉,被迫拉上

    了人行道,然后撑开的伞尖不经意地刮到他的脸。

    他愣了下,停下脚步,眨了眨眼睛,神色有些异样。

    “怎么了?戳到眼睛了?”我紧张地问。

    他用手指垂下头,揉了揉眼帘,然后抬起来看着我,又眨了下眼

    睛,说:“好像是隐形眼镜掉出来了。”

    “啊!”我说,“别揉了,我看看。”

    然后我收起伞,踮起脚尖,观察了下他那揉红眼睛。

    “另外一边呢?”

    “还在。”他说。

    “那你别动,帮我拿着东西。”我说完,就将手里的伞和书一股脑儿

    全部给他,随即弯腰,借着手机的微弱亮光在地上找那只掉下来的镜片。

    “算了。”他说,“挺难找的。”

    “你可别小看我,我可是火眼金睛,以前发夹上水钻掉地上轻而易

    举就找到了。”我说着,蹲在在地上,脱掉绒毛手套,赤裸着手指,在

    留着残雪的地上仔细寻觅。

    也不敢抬脚,害怕那东西被我自己踩着了。

    雪花一片一片飘下来,落到我的发上和肩头,然后忽然又停了。

    我一抬头,看到慕承和替我撑开了伞,于是冲他笑了笑,再继续

    找。

    “你眼睛多少度?”我一边忙活着,一边问。

    “左边六百,右边五百五。”

    “度数这么高啊,我两只眼睛都是五点零,羡慕吧。”

    “恩,挺羡慕的。”他很配合地说。

    接着,我起身,将那个透明的小塑料片捡了起来,递给他,嘿嘿一

    笑说:“你看,不是找到了么。”

    虽说五个手指被冻得通红,我却全然没放在心上,还摆出一副得意

    洋洋的获胜者模样。

    他怔忪了一下,垂头看着我的手,再将目光缓缓上移,最终落到我

    的脸上,最后不禁笑了,“你可真是个孩子。”说话的时候连眼神也柔和

    些,似乎在这寒冷的冬夜中有着穿透冰雪的暖意。

    我嘟着嘴抗议,“我才不是孩子,我都二十一了。”

    很奇怪的感觉,我过去总是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长大,但是当又一次

    听见慕承和说我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却有种别扭劲上来了,迫不及待地

    想让自己跨入成年人的行列。第二天,我在洗手间格子里上厕所,正要冲水,听到外面有人一边

    洗手一边说,“你们班那个薛桐。”

    我愣了下。

    “怎么?”另一个女生乙回答。

    “我和她一起上俄语课,碰见她单独和我们俄语老师一起下楼,挺

    那个啥的。我看见过好几次了。”女生甲说。

    “她啊——”乙说了两个字,意犹未尽的感觉。

    “听说下学期实习,吴书记还留她在学院实习,真让人嫉妒。”

    因为大四的时候要考英语专八,所以学院将我们实习的时间从四年

    级提前到了三年级下期。故而,大家都在找地方。

    “正常啊。很多老师都喜欢她,那是没办法的事。”

    “为啥?”

    “算了,背后说人家小话也不好。而且她也不讨厌。”

    女生甲倒是来兴趣了,“说说嘛,难道家里有背景?”

    “那倒不是。”

    “那为啥?”

    “因为她爸吧。”

    “她爸?”

    听到别人说我爸,我冲了水,推门走出来。她俩看到我都是一怔。

    我若无其事地走到镜子前面洗手,然后说:“我爸不是什么大人物,就

    是一个开出租车的,然后见义勇为的时候死了。”

    我关掉水龙头,找不到地方擦手,便在牛仔裤上随意地抹了抹,走

    出洗手间。我高三那年,老爸去世的。

    他们说是抢匪抢了金店出来,换了车然后上了他的出租,拿刀逼着

    他出城。当时我爸明着骗他们说抄近路,结果是绕道到就近的派出所。

    我爸一看到派出所门口的警车,大喊警察,然后车里的那些人就将

    他捅死了。

    这个过程,当年在省台和市台的新闻现场里放过一次又一次,伴着

    现场群众声泪俱下的描述和执勤警察的亲身回忆,还有车上和地下那一

    滩滩触目惊心的鲜血。

    后来,很多领导到我们家来看望我们。

    他的骨灰被放在我们市区的烈士陵园里,成了烈士。

    我当时怎么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我爸长得胖,和人合伙开出租,因为常年要在家给我和我妈买菜做

    饭,所以他都跑夜车,白天睡一会儿就起来做饭。

    他脾气好,就是不能看到欺负我,否则会他又比谁都生气。可是他

    是个挺胆小的人,连楼上楼下的一些难免的小摩擦,他都不愿意和人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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